第二十章
山風(fēng)吹動團霧,霜白的云霧絲帶一樣飄搖,游離在高聳的群峰之間,掛在窗前的占風(fēng)鐸亦染上濕氣,在屋檐下隨風(fēng)晃動,發(fā)出悅耳的鈴聲。
竹青色的床榻上,鋪上了厚軟的毛氈,容貌昳麗的女子橫臥其中,罕見的身著素衣白裳,細長的眼尾殘留著薄紅,眉心微蹙,竟有幾分西子捧心的美感。
卻見她睜開眼來,并未系緊的外衣從肩部滑落,露出脖頸耳后一片駭人的赤紅欲痕。沈岫云還沒有意識到身上的異狀,從床榻中央半坐起來打量著周圍,頭腦卻昏漲,忍不住想要抬手扶住前額,右手想要舉起,卻被無形的靈力鎖鏈困得動彈不得,越是用力,反而越固執(zhí)的將她的手臂收得越緊。
“沈修齊?”
她眼里滿是困惑,春宵一夢之后自己卻被鎖在了陌生的房間里。顏修齊倒是出現(xiàn)得很快,烏發(fā)被嵌著青玉的銀冠束起,淡青色的法袍襯得他肌膚勝雪,一對墨眉入鬢,星眸微沉,儼然已經(jīng)從落難鳳凰變成了玉樹臨風(fēng)的世家公子。
“不是?!?p> 和她的驚慌截然相反,他神色平淡,像靜默斬開水面的刀鋒,從這個囚籠的出口,一步一步的靠近她,連衣袂都是那樣整潔無誤。
顏修齊坐在她的身邊,未施粉黛的她驀地看起來乖順了許多,他卻能感覺到她藏在身后的手臂正凝聚靈力,似乎想突破禁制。
他并不理會,仿佛不知情的執(zhí)起她的另一只手,看不過去她的狼狽似的,從纖白的手腕上一圈一圈的解開繡著他名的銀帶,毫無防備的張開手放在她的腦后想要為她束發(fā)。
他比她高了許多,就算沒有太貼近,伸出手來也像是一個擁抱,惹得不適應(yīng)這奇怪氛圍的沈岫云使足了靈氣想要拍開他,卻被他輕飄飄的接住,甚至連呼吸都未曾急促,似乎手中接下的只是一片輕若無物的羽毛。
“你掙不開的,這是師尊施予的禁制?!?p> 他終于舍得抬眼看她,眼神很是熟悉,但其中幾分若有若無的溫情又讓她不敢確定。
顏修齊最終還是為她束好了發(fā),指尖剛剛離開她頸后細膩的肌膚,便聽她故作輕松的調(diào)侃:“怎么?我們好不容易顛鸞倒鳳你就要謀殺親姐了嗎?沈修齊。”
他搖搖頭,高高束起的發(fā)尾晃蕩,語氣卻不容置疑:“叫我顏修齊,沈岫云。”
“你多久記起的?”
他頓了頓,又很快掩蓋過自己的不自然。
“方才?!?p> “怎么不叫我姐姐了?”
一挖苦人,她的眼睛里就波光流轉(zhuǎn)起來,顏修齊默了默,忍不住開口道:“你為什么騙我?”
她神色收斂起來,卻不說話。
總不能說殺死你太難了吧,不然早處理了。
沈岫云不言語,他便越覺得惱火,伸手將她按倒在床上,一只手虛虛掐在她的脖頸,身材頎長的男子跪坐在她腰間,這姿勢該死的熟悉,沈岫云喘不過氣,一雙手使足了勁,還是掙不開身上人的鎖鏈,轉(zhuǎn)念一想,便伸手去扒拉他的下袍。
他的腰帶被大力扯得歪斜,方才的端莊被毀了個徹底,下意識放開了掐著沈岫云的手,卻被她伸手抱住了右臂。
她的雙頰因難以呼吸而緋紅,眼底卻滿是笑意,弄得眉梢都有一股子嫵媚,讓他想起那個讓他羞惱的夜晚。卻見她揚起嘴角,語氣輕佻的說:
“好啊,顏大公子。”
“原來你是想把昨天我對你做的事情做回來啊?!?p> 沈岫云以為他會惱羞成怒,卻沒想到剛剛還怒不可遏的人竟緩了神色,俯下身再度朝她靠近,像是要印證她的猜想一樣。
她伸出手,想要攀上他的雙肩。
他卻毫不留戀的直起身子,又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模樣,伸手拽過鎖鏈,監(jiān)囚一樣拖拽:“魔頭,和我去斬孽臺?!?p> 那是個宗門用來宰割“不義之士”的地方。
跪坐的女子沒有言語,兀自打量著窗外的青云,那里正藏著一只黃嘴山雀,站在樹椏上用嘴巴梳理著羽毛。
“或者待在……”
他的話沒說完,窗外便飛來一只傳音紙鶴,那遠處的雛雀不知被什么嚇了個激靈,嘰嘰叫著跳回了巢里,生趣全無,外面只剩下讓人窒息的繚繞的云。
事態(tài)似乎很緊急,顏修齊喚出本命劍急匆匆往屋外走了兩步,才記起腰間的飾物凌亂,低下頭整理,卻聽床那邊的人輕笑一聲。
“呵……”
她被困在床榻上,眼見他要走了,卻絲毫不懼,姿勢妖嬈的躺倒在大片的軟氈上,像一只窩在洞穴里的妖狐,玉腿伸出被外,尾巴一樣的輕晃,看見他的狼狽動作,便戲謔的斥:“偽君子?!?p> 顏修齊抿緊了嘴角,如她所料的慍怒,轉(zhuǎn)身推開房門,背對著她補完了剛剛被打斷的話語:“或者待在這,做我的爐鼎?!?p> 崖底的遭遇像一場黃粱美夢,卻續(xù)了他未曾想過的前緣,直到恢復(fù)記憶后明白自己看見懷中的人沒有厭惡,反而是羞赧和驚喜,才明白自己為何對人群中巧笑倩兮的女修格外關(guān)注,為什么獨獨對這位危險的魔修窮追不舍,才知曉在看見紅衣的教主在人群之中與她談笑時,心底為何生出難以壓抑的怒意。
可惜“沈修齊”醒來,依舊是華天宗的大弟子,他的靈氣有動靜不過三個時辰,宗門便已經(jīng)派人尋到了他,沈岫云的氣息微弱,那張臉來不及做掩飾,又已經(jīng)是人人皆知,他只好謊稱自己還有要事需審訊她,那幾個門人自以為了然的對了眼神,將他送至門內(nèi),便復(fù)命去了。
他不知自己被灌了什么迷魂湯,就算明知道她會厭惡也想用盡辦法把她留下來,就算這樣的私情一旦被公之于眾就會粉身碎骨也還是甘之如飴,怕她躺得疼了,連夜找了師兄借了毛氈鋪滿了清修的竹榻。
他本想說:“或者待在這里,至少不必四處漂泊?!?p> 只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禍從口出,只能咬碎了牙齒往肚里吞。
再等等。
他安慰自己,宗門的玉碟已經(jīng)閃爍了數(shù)次,掐訣擲出本命劍,暫時將此事拋諸腦后,顏修齊很快御劍遠去。
還好芥子未被收走。
沈岫云看著合上的房門,慶幸的想,直到門外的腳步聲徹底消失,才從戒子中取出一顆白紙包裹的淡粉色藥丸,伴著一股馨香,她猶豫了一番,還是張口吞下。
此丸名為“朝花”,吞服后一柱香內(nèi)修為大漲,甚至可以用于擂臺上越階挑戰(zhàn)對手,一旦藥效消失,便會變成手無縛雞之力的孩童,七日之后才可恢復(fù)。
這本是她讓手下收來防身的,想不到反派沒有金手指就算了,辛辛苦苦找一點靈丹妙藥也這樣坑人,其他的寶物更是音信全無,只能勉勉強強把它放在芥子里。
沒想到現(xiàn)在卻派上了用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