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榭上有人將一名男子推了出來:“陳二公子,這上聯(lián)雖已念出來了,但射箭的規(guī)矩還是不能廢的,箭便還是由你來射吧,免得說我們搶了你的風(fēng)頭?!?p> 旁邊有人打趣:“陳二公子可是已經(jīng)成了親的,這一箭不用射便知道會落在哪里了。”
眾人笑聲更甚,陳二有些尷尬的被推到了人前。
他出身商賈,本是沒資格參加荷花宴的,今次是陪著自己妻子回娘家,跟著老丈人一起來的。
所以雖然他出了個不錯的對子,但在眾人眼中還是沒什么地位,可以隨意拿來調(diào)笑。
弓箭被塞到陳二手里,箭頭已經(jīng)去掉,頂端包裹著寫好的上聯(lián)。
他搭弓上弦,卻遲遲沒有動作,神情似乎有些猶豫。
“快射啊,陳二公子莫非不會射箭?用不用我們幫你?”
水榭上又響起一陣哄笑聲。
陳二慌亂拉弦,箭矢朝著眾人預(yù)想的方向飛去。
但不知他是緊張還是怎的,箭矢雖然落在了眾人看向的那只小舟,卻并未落在那預(yù)想中的人腳邊,而是落在了船尾一個身穿淺粉衣裙,在日光下散發(fā)著柔柔光澤的女子身旁。
“吁……”
眾人一陣噓聲,這噓聲卻十分短暫,紛紛被那粉裝女子吸引了目光。
夢寶看著腳邊的羽箭,暗暗皺眉。
她原本站的靠后,借著船艙的角度和沈玉蓉的身影遮擋住了自己的半個身子,正和緊挨著自己的另一只小舟上的沈玉錦說話,卻被這突如其來的一箭嚇了一跳,晃了兩下才穩(wěn)住了身子。
水榭上男子們相互低語一番,了解了她的身份,這才有人站了出來,笑道:“不知少夫人可能應(yīng)答?”
紅箋在羽箭落到這里的時候就已經(jīng)滿心激動,撿起箭矢遞給夢寶,滿含期待的看著她。
小姐這幾個月讀了很多書呢,一定能答上來了,答上來嚇?biāo)浪麄?!氣死那些往常笑話小姐的人?p> 她抬頭看向夢寶,見她神情鎮(zhèn)定,滿臉自信的樣子,越發(fā)覺得自家小姐是學(xué)有所成,能夠一鳴驚人了!
“不能?!?p> 對,小姐能答了,能……
什么?不能?
紅箋一瞬間以為自己聽錯了,有些不可置信的看著眼前朱唇輕啟的女子。
女子臉色毫無變化,無比自信毫不羞愧的說著“不能”這兩個字,似乎這是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
“實在不善此道,抱歉?!?p> 夢寶笑著說道,坦坦蕩蕩,絲毫不懼周圍人的眼光。
一般女子就算是答的不好也會勉強(qiáng)作答,實在答不出也至少會和身邊人商量一二,勉強(qiáng)應(yīng)對一個。她卻這般直言不諱,連商量的姿態(tài)都不愿意做出,直接干脆的答道:“不能?!?p> 原本該是一件多少有些羞恥的事情,卻讓人覺得似乎理應(yīng)如此一般。
隔壁小舟上的沈玉錦噗嗤一聲笑了,隨著這笑聲周圍眾人也回過了神。
水榭上的陳二尷尬的撓了撓頭:“不好意思,我原本……原本是想……”
“對對對,原本就是要射給陳家少奶奶的,箭射偏了,射偏了?!?p> 有人解圍。
便有更多的人附和,說本就不是要讓她答的。
站在船頭陪伴著蘇夢婉和那茜粉色衣裙女子的喜兒走了過來,說陳少奶奶讓她來把箭拿過去。
夢寶這才明白原來與自己同船的那女子便是鄭家五小姐鄭素梅,也就是最終嫁給了陳二的人。
她抬頭仔細(xì)打量了那女子一番,見那女子螓首蛾眉,明眸皓齒,正笑看著自己。
原來蘇夢婉剛剛那般姿態(tài)是因為這個啊,難怪她要擺出一副維護(hù)自己的樣子呢,不過她還真是多慮了,又或者她是希望自己多慮?
她笑著將箭遞給了喜兒,喜兒接過箭彎身進(jìn)入船艙,又穿過其中走到船頭,遞給了鄭素梅。
鄭素梅將箭頭上的紙張摘下來收好,也不打開看,隨口念道:“書臨漢墨翰林書?!薄咀?】
一語畢,場中又是一片嘩然。
能隨口應(yīng)對出這樣一個對子,這絕對是真正的才女了。
自然,因為兩人是夫妻關(guān)系,也不乏有人暗自低語說他們是商量好的,但這一切似乎都沒被那鄭素梅看在眼里,她眼中自始至終只有自己的夫君,站在水榭上的陳二公子。
陳二看著自己的嬌妻,也是滿目深情,轉(zhuǎn)身時卻似乎無意的瞥了一眼夢寶的方向,卻見她正笑著跟其他人說著什么,神態(tài)自若,完全沒有注意這里。
水榭和湖中小舟上又有其它箭矢來來往往,時而傳出陣陣笑聲。
夢寶和沈玉錦又說了幾句話,感到船頭有動靜,見那鄭素梅已經(jīng)回到艙內(nèi),便也準(zhǔn)備轉(zhuǎn)身,沈玉蓉緊隨其后。
跟沈玉錦同在另一只小舟上的沈玉靑隔著一段距離叮囑了一句:“大嫂小心,別摔著了,池水很涼的?!?p> 夢寶走的穩(wěn)穩(wěn),自然不會摔到,但還是點頭感謝了一下她的提醒。
她向前幾步,卻察覺身邊的紅箋神色有些不對,停下來稍稍側(cè)身看了她一眼。
“你……”
話未說完,跟在她身后的沈玉蓉忽然身形一晃,整個小舟都被她帶的搖晃起來。
“小心!”
夢寶伸手去扶,沈玉蓉慌亂的去抓她的手,本已穩(wěn)穩(wěn)抓住,卻聽哧啦一聲,緊繃在身上的衣裙驟然崩裂。
“啊……”
她尖叫著想要攏住自己的衣衫,這一動作卻抽回了夢寶拉住她的手,整個身子不受控制的向后栽去。
只聽噗通一聲,湖面上濺起巨大的水花,正吟詩作對的年輕男女們都嚇了一跳,紛紛驚呼起來。
而就在沈玉蓉落水的同時,另一人也噗通一聲躍入了水中,動作毫不拖泥帶水,半分猶豫也沒有。
“大嫂!”
“少夫人!”
更多的驚呼響起,巨大的動靜驚動了在遠(yuǎn)處涼亭中歇息的夫人太太們。
“出什么事了?”
老夫人問道。
去外面查看情況的小丫鬟趕忙回稟:“似乎是有人落水了。”
落水?
亭中不少夫人太太今日都帶了自己的子女來,一聽這話哪里還坐得住,趕忙提起裙擺向外走去。
夢寶只覺得湖水冰涼,伴著沈玉蓉驚慌的拍打而帶動了湖底的泥土,陣陣腥氣撲鼻。
“水不深,你別亂動!”
她一邊托著她讓她能夠浮出水面,一邊努力伸手去夠船舷。
她們和船舷的距離其實并不遠(yuǎn),奈何沈玉蓉掙扎的厲害,讓她使不上力,眼看著一伸手就能夠到的距離,卻是怎么也碰不到。
好在幾個熟悉水性的船娘也跳了下來,合力將她和沈玉蓉推了過去,這才緊緊地扒住了船舷,再也不敢松開。
“蓉兒,蓉兒!”
湖邊傳來李氏尖銳的嘶喊聲,似乎要隔著湖水來到沈玉蓉身邊一般。
夢寶無暇他顧,推著沈玉蓉讓她爬到船上去。
沈玉蓉臉色發(fā)青,唇齒磕碰在一起,卻是死命的搖著頭,寧愿泡在湖水里也不肯上船。
幾個船娘急的不行,情急之下就要直接上手將她推上去,誰知她反應(yīng)越發(fā)激烈,險些將半跪在船上伸手要拉他們的紅箋和喜兒都晃了下來。
“你們扶著她別讓她沉下去,我先上去?!?p> 夢寶果斷的說道,動作利落的爬了上去,兩步走到艙中將墊在艙內(nèi)的薄毯扯了出來。
“上來?!?p> 她一邊給沈玉蓉裹著薄毯一邊說道。
沈玉蓉看了一眼薄毯,這才動作艱難的向船上爬去。
經(jīng)過這么一番折騰,水榭中再沒有了高談闊論吟詩作對的年輕人,湖中也沒有了女子們的盈盈笑語。
男子們被請去前院聽?wèi)?,女子們也被帶回花廳,往年最受歡迎的玉溪池冷清了下來,滿池荷花卻仍舊在風(fēng)中輕輕搖擺,開的自如愜意,仿佛這里自始至終都是如此安靜,沒有之前的熱鬧,也沒有那一陣慌亂,什么都沒有發(fā)生一樣,靜謐安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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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廳中各府夫人小姐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低著頭竊竊私語。
“剛剛到底怎么回事?怎么好好的會掉到水里?荷花宴舉辦這么多年,可還從未有過落水的事情發(fā)生呢?!?p> “是啊,怎么還同時掉下去兩個?”
“不是同時,聽說是六姑娘自己沒站穩(wěn),少夫人為了救她才跳下去的?!?p> “真的假的?不過一個小小庶女,也值得她這么……”
“哪里是庶女,現(xiàn)在可是嫡女了?!庇腥诵χ驍?。
“嗤,什么嫡女,正經(jīng)的嫡女怎么會上了船就站不穩(wěn)還掉到水里,累害的別人還要去救她!”
“聽說少夫人今日穿的衣裳上還用了大把的皎月絲,竟也舍得跳下去救人?!?p> “這么說不是做做樣子,是真救?。俊?p> “可不是真救?誰舍得用皎月絲去裝樣子,換你你舍得嗎?”
不遠(yuǎn)處沈玉靑輕輕撫弄著水缸中的荷花花瓣,豎耳靜靜聽著周圍人或高或低的談話。
“少夫人可真舍得。”
跟在她身側(cè)的翠屏也低聲說道。
“那么好的一身衣裳,只怕這次落了水,以后再沒法兒穿了。”
沈玉靑微微一笑:“不過是件衣裳罷了,有什么舍不得的?!?p> “那可不是普通的衣裳,上面繡著皎月絲呢小姐?!?p> “在咱們眼里如同至寶的皎月絲,在她眼里或許并不算什么。”沈玉青似在喃喃自語。
“怎么會不算什么,全北安城也找不出幾件繡皎月絲的衣裳來,少夫人這件沒了可不是想做就能再做一件的,云霓坊下次收到皎月絲還不定是什么時候呢……”
翠屏有一句沒一句的說著,沈玉靑笑著不再答話,只是繼續(xù)撫弄著水缸中的荷花。
皎月絲嗎?的確是很好的東西。
不過若是相比之下有更好更重要的東西,皎月絲又算的了什么。
比如聲望,比如名譽(y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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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1】“畫上荷花和尚畫,書臨漢墨翰林書”:此對子是從網(wǎng)上找的,非原創(chuà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