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吵醒的。屋子里很吵，我使勁地聽了很久，才聽出是阿秋和新住戶趙亮在吵架。
我極不情愿地起床，開了門。
“吵什么吵啊”我惺忪的樣子。我的出現(xiàn)讓兩人都住了口。
趙亮一臉堆笑：“成哥，你在家呢？對不起，打攪你休息了，不是我要吵，是這個女人……”
趙亮話沒說完，就被阿秋給嗆了回去：“什么是我要吵的？你一個大男人欺負(fù)我女人家，欺負(fù)我男人不在家啊?！?p> 阿秋顯然是在農(nóng)村練出來的，吵架的氣勢上先壓得趙亮無法還口。
“什么破事啊，值得嗎，住一個屋里的，相互讓一讓不就得了。”我很不耐煩，似乎還沒睡醒。
“是啊，是什么破事情，他一個大男人的，追到屋里來罵我，是不是欺負(fù)人？”阿秋好像有人撐腰了一樣，更來勁了，跳著指著趙亮。
我有些不高興，對阿秋說：“你回屋去，我來說他。”
阿秋不愿意，抱著胳膊扭著頭，一幅不依不饒的樣子。
趙亮剛要開口解釋，阿秋就又跳罵了起來。
趙亮對著我一攤手，一幅無可奈何的樣子，聳聳肩，吐了下舌頭，回屋了，很重地關(guān)上了門。
阿秋不愿意了，站在趙亮的門前繼續(xù)臭罵：“你個什么東西，裝什么好人啊，白天睡覺晚上出來，干什么見不得人的事情？”
趙亮開了門想罵回去，我給他招了招手，他極不情愿地關(guān)上了門。
“阿秋，回屋去。再這樣就沒法在一個房子里住了啊?！?p> 阿秋是聰明人，她聽懂了我的畫外音，嘴里罵罵咧咧地回屋去了。阿秋知道，她是借住在這的，身份有些不清不楚的。
我獨(dú)自在客廳里抽了支煙。這屋子里沒有阿秋剛住進(jìn)來的時(shí)候干凈整齊了，又快恢復(fù)到以前的樣子了。
他們吵架的破事，我本不想管，誰是誰非，其實(shí)沒有太大的意義。我想，這事情我得弄清楚，要不這成天吵架，誰也受不了。
我去敲了趙亮的門。
趙亮的房間比我想象中要干凈整潔得多，我原以為是滿地的煙頭，滿桌子的煙灰和方便面呢。床鋪收拾的很整潔，衣服也都收在柜子里，桌子上也是干凈整潔的。
“不錯啊，屋子里挺干凈的?！?p> 趙亮摸著后腦勺，訕訕地笑著：“一般般，沒辦法，習(xí)慣了，從小我媽媽就要求我弄整潔，不然要受罰的。”
趙亮給我端凳子坐下，遞過煙來，幫我點(diǎn)上，把煙灰缸也放到眼前。
“說吧，怎么回事？你一個大男人，怎么跟她吵起來了？”
趙亮一肚子的委屈，搖搖頭說：“農(nóng)村婦女，不講道理。”
我笑了：“你別帶歧視啊，人家農(nóng)村婦女怎么了？”
“素質(zhì)真差?！壁w亮開始侃侃而談了：“我吧，也是好心。咱們這屋里，人多，一到起床和晚上，這廁所就緊張。這女人吧，自己不上班，但是一到這個點(diǎn)，她就占著廁所里不出來……”
我詫異了：“你也不上班，你咋知道的？”
趙亮笑了笑：“我聽見的，我好幾天聽見老譚在門口抱怨，問誰在廁所啊，都半個小時(shí)了。”
“這么說，你是為打抱不平了？”我調(diào)笑他。
“我哪里有那么高尚的情操啊。只是吧，……這女人有個毛病，她不把手紙扔垃圾桶，偏偏往馬桶里扔，一弄就堵了?！?p> 我知道，自從阿秋住進(jìn)來，這馬桶堵了好幾次了。
“更讓人受不了的是，唉……她居然把大姨媽巾，也扔馬桶里。上次堵了，我捏著鼻子桶了半天才弄好。這不，今天又是，我從馬桶里掏出大姨媽巾來……”
我不好說什么，繼續(xù)聽趙亮講，“我只是好心，想提醒她一下，不要再這樣了，農(nóng)村的習(xí)慣要改一改。我就去敲她門了，跟他說這事，她劈頭蓋臉就跟我罵起來了……沒文化的農(nóng)村婦女真可怕！”趙亮搖著頭。
我沉默了，這事情是應(yīng)該管管，要不這馬桶總是堵，捅一次也很麻煩的。
我想，這阿秋不至于這么不懂事吧，我突然明白什么了：“你去找阿秋的時(shí)候，是不是用棍子挑著那個衛(wèi)生巾去的？”
“是啊，我不挑著，她不認(rèn)賬啊，咱們房子里就她一個女人啊。”
我笑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我拍拍趙亮：“以后遇上這種事，你跟藏威說，別自接去找她。你想想，你一個大男人，挑著人家女人用過的衛(wèi)生巾上門，她一個女人家，臉上能掛的住啊？”
“成哥，你的意思是我不對了？”趙亮更委屈了。
我笑了：“不是說你不對，是你的方法欠妥當(dāng)?！?p> “我靠，自己干的事情還不承認(rèn)。你不知道她多不講理，指著我鼻子問我：你看見是我扔的了嗎？你那只眼睛看見的？真沒見過這么無賴的?！?p> 趙亮很受委屈的樣子，一屁股重重地坐在床上，很生氣。
我笑了，趙亮就是個大孩子，他委屈的樣子挺讓人難受的。
我拍拍他肩膀：“沒事。走陪叔叔喝酒去?！?p> 他望著我笑了：“別裝大尾巴狼了，還當(dāng)起叔叔了，你才比我大幾歲啊?！?p> “心里年齡比較大，快趕上孔子了。”我調(diào)侃。
“不過吧，咱們房子里住的幾個，我就看你成哥順眼?！?p> 我笑笑：“過不了幾天，你看我也不順眼了。我看，這個世上你沒幾個看得順眼的?！?p> “高！成哥你真高，說的太對了?！?p> 我沒想到，讓趙亮最看不順眼的，居然是他的母親。
趙亮不愿意出去吃，理由是懶得換衣服，我笑了：“人家還都穿睡衣上街呢，一個大男人的，喝個酒而已?！?p> 看得出，這趙亮是個講究人，有很好的家庭背景。
“記得買點(diǎn)醬鴨脖啊，特辣的那種，過癮！”
我只好去買點(diǎn)吃的回來喝酒，出門時(shí)，趙亮特意叮囑我，要辣的醬鴨脖，還扮個鬼臉給我，一幅小孩子氣。
幾杯酒下肚，趙亮的話就多了起來。
“以前上大學(xué)的時(shí)候，經(jīng)常這樣，辣的醬鴨脖，我們宿舍就我最能喝，經(jīng)常把其余的灌趴下，別說他們什么XJ的內(nèi)蒙的，哥一概不虛，全部撂倒?！?p> 從趙亮的口里我得知，這小子是個學(xué)霸，畢業(yè)于上海的知名高校，學(xué)金融的。
趙亮的母親是個律師，父親是政府干部，這樣的家庭很不錯啊，我驚訝于趙亮的自甘墮落。這上寶村里住的，都是些落魄的或者為生活掙扎的人，趙亮顯然不是。
“我特?zé)┪覌?，從小都煩。”趙亮一邊啃著鴨脖子，一邊說。也許是很久沒有人陪他說話的緣故，他滔滔不絕。
“五歲，就開始讓我學(xué)鋼琴，理由是：手指長?！?p> “每次吃飯前，必須背誦一首唐詩，背不出來，不給吃飯?！?p> “考試，必須是班上前三，掉了，罰，跪，必須找出原因！”
“你都不知道，我媽媽有多變態(tài)。她就差用個框子吧我框起來了。”
說真的，我即羨慕又同情。羨慕的是他能有那么好的平臺，同情的是，他的童年都交給了學(xué)習(xí)。
“你不知道，我上過多少課外補(bǔ)習(xí)啊，繪畫的，跳舞的，鋼琴，架子鼓，英語啊，語文啊，數(shù)理化，那就更不用說了。我就是個學(xué)習(xí)的機(jī)器，每天除了吃喝拉撒睡，我就是學(xué)習(xí)……”
說到這里，這大孩子居然哭了，眼淚一下涌了出來，哭得嗷嗷的。
我很難受，我知道，他在哭他被剝奪的童年，還有被剝奪的快樂。
我只能默默地舉起酒，跟他干杯。
“我從小喜歡打籃球，她不讓，她還把我爸爸買給我的籃球送人，把籃球服給我撕破，我恨她，恨她！……”
我沒想到，他對于他母親，有這么大的怨恨。
“別這樣，做父母的都是為你好，希望你能成為一個有知識的人才?！蔽覙O力勸解。
“狗屁，見鬼去吧。她只是想讓我成為她想要的樣子，她是對我的無視，是對我人權(quán)的剝奪，還他媽的律師呢，狗屁律師，她殘害了一個兒童一個少年，現(xiàn)在有殘害一個青年……我的理想，都被她給澆滅了，啊……啊……啊……”
我覺得我不能再陪他喝下去了，趙亮的情緒越來越激動。
“你知道我為什么躲在這里嗎？為什么不工作不回家？都是因?yàn)樗驗(yàn)樗?！?p> 我看，要想讓他舒服或閉嘴，最好的辦法就是：把他灌醉。
說真的，這家伙的酒量真好，不是吹牛。為了灌醉他，我自己也醉了。
我以為，像趙亮這樣的人，應(yīng)該是快樂的，不缺，什么都不缺，良好的家庭背景，傲人的學(xué)歷背景，不缺錢，不缺工作，人長得也帥，他怎么也這么痛苦呢？他缺什么？他缺什么？他到底缺什么？
我搞不明白，酒精讓我的腦袋像要炸裂一樣，就是炸裂都想不明白。
每個人的世界不同，就像是隔著無形的氣球，雙方很難融合理解的，就像趙亮想不明白，他挑著衛(wèi)生巾找阿秋，阿秋怎么會發(fā)那么大的火呢？
我唯一能搞懂的是：這酒真的是56度的，真他媽的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