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惻隱

　　翌日。

　　清晨的曦光折射在锃亮的槍尖，桂下軟榻上坐著一個云卷云舒的女子，手拿竹簡，瞧得認真，此人正是昨日方醒的宋慈。

　　衛(wèi)挽收勢而立，宋慈當即遞上絹帕，素手提起一旁溫了半天的清水倒了一杯：“清水潤心肺，到要比飲茶舒服些?！?p>　　槍柄入地，槍鋒直沖天際，寒光萬丈，衛(wèi)挽擦拭著順額滴下的汗，將溫水一飲而盡，登時稍覺秋晨的涼意都退了些許，舒服的瞇起了眼。

　　因著昨日容羨那混賬搬空了她的屋子，縱然屋內陳設毫無改動，她也睡得并不安穩(wěn)：“我沒那些個規(guī)矩講究，你也不必曲意逢迎?！?p>　　宋慈接過茶杯的手一滯，指尖摸著柔滑的杯壁，家道中落，她也尚有自知之明，知曉她死里逃生，本身合該是為奴為婢，不可僭越半分，在武安君身旁伺候，總要比淪為權貴玩物好得多。

　　只是，下一瞬，那道清冷的聲音輕易擊碎了她心中的壁壘。

　　“寒門良女且無伏低做小一說，更何況官家貴女，你只需執(zhí)筆讀書，這些事自有女婢們去做，”鳳眸掃過竹簡上衛(wèi)律上，“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抵過朝中那幫酸腐老頭，方才不墮你才女之名。”

　　衛(wèi)挽視線越過高墻，朝著那參天桃樹的位置瞧了一眼。

　　倏地，衛(wèi)挽想起昨日容羨曾言及她手中能夠拿捏左師的把柄。

　　艷陽照在她琥珀色的眼底，鳳眸震縮間，一剎分明，璀璨入底的視線挪到宋慈身上，偏了偏頭，丹蔲玉指抽出那素手中攥緊的竹簡，隨意擱置一旁。

　　她唇際勾起，抬起她的下頜仔細端詳了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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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慈隨衛(wèi)挽來到挽亭時，只見男子襲月白長衫，坐于秋千之上，交疊的雙腿上放著一把墨玉鎏金骨扇，姿態(tài)閑適慵懶倚在五彩麻繩上，勁瘦的手中握著一個毛球，足履邊赫然是一個小臂大小的奶白犬，葡萄大的眼烏亮緊盯著男子掌中的毛球，尾巴搖擺的正歡。

　　隨手將毛球朝遠處拋擲間，那雙狐目聞聲瞧來，恰似隱匿的鉤子，無形中魅人心魂，攝人心魄，待視線落到她身上，那鉤子又化為無形利刃，凌厲勁峭，裹挾威勢，其中鋒芒竟叫她抬不起頭。這般銳不可擋，她也只在那個人身上見過一次。

　　“若不停下，”嗓音似高山流水擊打峭石，凈素縹緲，慵懶溫澤，卻讓人不寒而栗。

　　宋慈萬般確信這話是對著自己來的，甚至如若自己不停，下一瞬就是喪命。

　　清麗的眸瞧了一眼稍前站立的衛(wèi)挽，識趣的停下了，還順帶后退了幾分，心下有了些猜測。

　　衛(wèi)挽大步向前，對那言論恍若未聞。

　　只見，輕蕩的秋千停下，那人足履落地，履邊踏起微塵，后把墨玉扇別在腰間，轉而起身折下樹枝，拎著就往正屋走。

　　衛(wèi)挽挑眉，雙手環(huán)胸，饒有興致的看他一通折騰。

　　不過多時，衛(wèi)挽就見容羨拎著那桃枝折返，水滴順流而下。

　　她眉宇微擰，正沉思這屋中難不成被他打了口井的時候，容羨已經(jīng)站到了她身前，指節(jié)擋在鼻息處，倏地將桃枝抽在衛(wèi)挽的身上。

　　動作之迅速，使衛(wèi)挽掩蔽不及，面色霎時黑沉了四五六個度，聞著衣襟上散出的陣陣茶香，顯現(xiàn)沒咬碎了一口銀牙。

　　偏容羨一邊撣，一邊還頗為嫌棄的道：“哪染來的一身媚俗脂粉氣。”

　　他不悅的視線擦過衛(wèi)挽的耳廓，落在那抹素凈衣裳之上，唇角輕勾，笑意微涼：“昨兒不是說了，臣慣來不會憐香惜玉。”

　　衛(wèi)挽深吸了一口氣，十分痛恨自己先前“饒有興致”的無知。

　　心下勸誡自己是有求于人，姿態(tài)不宜太過囂張，將忍不住脫口而出的啐罵咽了回去，方才回頭瞧了眼，后方宋慈得了指示，素白的手撫上自己的耳側，掀起一層人皮，露出一張雅致的小臉。

　　她看向那落在人皮面具上的狐目，僵著討好的笑：“我也沒有別的要求，我見猶憐便可?！?p>　　他乜斜了眼湊在自己面前這張瑰姿艷逸的臉，他看見那人皮面具的時候，就猜到了大概，唇際逐漸似笑非笑：“臣不善此道。世間乞憐者眾，于臣來說，等同謀算，臣皆不會心動，也不知如何將我見猶憐描繪呈現(xiàn)?！?p>　　“臣，罕見的惻隱，”容羨打斷了衛(wèi)挽想要脫口而出的話，壓低了嗓音，“便是養(yǎng)了那個抱住車轅不撒手，哭天搶地要回邊塞的小沒良心?！?p>　　“況且，”他瞇起狐目，視線再次落在那個人皮面具上，“以藥易骨，也過于抬舉云陽侯了。”

　　衛(wèi)挽毫不意外容羨能猜到她的動向，亦或許在他談及她手中有足夠的籌碼之時，他便知道她會走這一步，他遠比她想的還要了解她：“那便倚仗先生筆下光景了?！?p>　　容羨唇角輕勾，眼中笑意十足惹眼：“論細琢美人，只怕這世間無人可及武安君?！?p>　　衛(wèi)挽一時浸在那雙狐目中，沒反應過來，良久才從搜尋到了半點記憶的線頭。

　　女孩揪著男孩的耳朵，手持朱砂玉筆，點上男孩的眉心，次之勾勒出狹長上挑的眼尾，玉筆撂下，女孩窩在男孩懷里咯咯笑道：“蘭亭哥哥，雪、山、仙、狐?！?p>　　一幀一幀逐漸成幕，浮現(xiàn)而出，衛(wèi)挽芙蓉霧俏的臉，一瞬黑了個透徹：“我不會?！?p>　　“武安君什么不會，”他輕聲噬笑，食指勾住衛(wèi)挽腰間的錦帶，朝前輕輕一拽，“您會的很。”

　　容羨自衛(wèi)挽踏進挽亭就察覺到了，她將纖細宮絳改成了寬束衿帶，非但未改變什么，反而更襯得楚腰不盈一握。

　　他輕笑看著指尖衿帶，歪頭想著倒也不是一點未改，如今倒是堅實。

　　容羨將石膏、油泥、皂角、樹膠一應物拾放置在西偏房的堂桌上，自而尋了個圓木凳慵懶的倚著堂廳中央的圓桌上，手持墨玉骨扇一下一下敲擊掌心，仿若作壁上觀的看客。

　　“先將石膏砸成小塊，研制成粉末，放置火爐淬烤。”聲線施然，松閑的給自己倒了杯茶。

　　衛(wèi)挽蟬翼長睫微掀，壓出一層褶皺，鳳眸自內而外散發(fā)出寒涼，捏著石錐的玉指逐漸泛白，屋內靜謐一片，只有石墨重力撞擊的“邦邦”聲，和容羨撥弄瓷碗蓋的聲。

　　“武安君，要不臣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