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黃粱一夢
扶云閣內(nèi),檀香驅(qū)散了內(nèi)堂濃厚的血氣。
衛(wèi)挽身處在凈塵寺青石階下,寒風(fēng)呼嘯而過,頭頂烏云密布,層次分明,大雨傾盆而落,電閃雷鳴。
她鳳目充斥著疑惑,觀望了一下周圍的景致,遠山眉緊擰,如蔥段白的手撫住胸口,可她低頭,才發(fā)現(xiàn)雨滴竟然穿過了她的身體,未沾濕她半分衣擺。
“難不成……。”
她的話音未落,遠處雨幕中,就走出了一個黑衣高影,懷里抱著一個身著紅衣玄甲的人。
懷里的人靠在他的肩上,飽滿光潔額頭貼在他猶若冠玉的頸側(cè),明明身著重甲,在那人懷中卻單薄又嬌小。
衛(wèi)挽偏頭瞧著他們,探究的視線隔著雨幕落在他們的臉上。
待那人走近,衛(wèi)挽亙古無波的心急速下墜。
身若蘭芝玉樹,流風(fēng)回雪,貌若無暇美玉,仙姿佚貌。
眉如劍,鼻若懸梁,狐目上揚,眼下一點紅痣,更襯得整個人瑰艷萬分。
是容羨。
衛(wèi)挽鳳目下滑,落在緊貼他脖頸上的那張臉上,竟一時怎么也看不清。
容羨的神色是悲戚,是痛惡。
此時的他像是一只雍容華貴的鳳,被一場大雨無情席卷成了灰撲撲的麻雀,縱然他容色艷滟,可面上卻是一片死寂。
待他走到玉階前,衛(wèi)挽伸手攔了他一下,可她的手,就那么穿過了他的手臂。
鳳目閃過怔愣。
抬頭之際,就撞上了那雙松懶抬起的狐目,他歪了歪頭,驟雨打過他削瘦的臉龐,忽而一笑,仿若雨后蒼穹的萬丈彩霞,讓世間一切都失了顏色,聲線含著幾分破碎:“錯覺么……”
話落,他愈發(fā)摟緊了懷里的人,他的側(cè)臉朝那人的頭頂蹭了蹭。
衛(wèi)挽蹙了眉,帶著懷疑的視線落在了他的耳蝸,如假包換。
旋即,她便瞧見,容羨用上臂托著那人的腰,手則順勢攏著那人雙膝彎折處,將人往上抬了抬,另一只手扶在那人的臉龐和耳后,遽然雙膝下落,結(jié)結(jié)實實跪在了青石階上。
“我從來不信鬼神,但今日,容羨愿以血肉之軀,一步一叩,以命相抵?!?p> 他的頭磕在玉階上,卻將懷里的人,牢牢箍在臂彎里,沒讓人沾上一絲風(fēng)雨,他直立起身,又將人穩(wěn)穩(wěn)的抱在懷里,朝前走了一步,再次跪下。
“不求上蒼垂憐,可她是我此生唯一的的信仰,容羨自甘傾其所有,搏她生還。”
青石階兩旁翠竹林立,綿延至山頂。
衛(wèi)挽的視線從容羨的背影向上挪去,那蜿蜒崎嶇的青石階更是一眼望不到盡頭,她鳳目不由出現(xiàn)了幾分呆滯,看著那順流而下的泥水。
她抿了唇,在這一刻,那潛滋暗長的心動一如驚濤怒浪將她淹沒,再難訴說,他的所行所作輕而易舉地將她的心揉捏在掌心,一如千金重石壓在心口,艱難的挪動步伐在容羨的身后三步一拜,長久的沉默令她的嗓音有些酸澀的暗?。骸斑^客衛(wèi)挽,在此告類上蒼,愿以身為槍刃,蕩世間之惡行?!?p> “衛(wèi)家阿挽,在此愿以吾血薦山河?!?p> “我愿此后墮下無間煉獄,極刑鞭體,以求上蒼渡她。”
“衛(wèi)家阿挽,在此……”她的話因為容羨此言一頓,她三步一拜自是要比他一步一叩快一些,此時她居高臨下回眸,看他仔細的將人護在懷里,聲聲泣血,字字卑憐。
她沒見過這樣的容羨,或者說,她沒見過容羨情竇初開,是傾盡所有,是不顧一切,是飛蛾撲火。
她捏緊了拳,此刻她沒有歇斯底里,她只是冷然的看著他和那張看不清臉的女子,耳邊在嗡嗡作響,周遭一切都失了聲音,只留在面前相互簇擁的兩道身影和容羨那振聾發(fā)聵的愛意。
二人就這樣,并肩而拜至山頂,在最后一拜,衛(wèi)挽忽而抬眸淺笑,鳳目里蘊藏著黑沉而幽靜的漩渦:
“衛(wèi)家阿挽,在此,祝他所求皆如愿。”
“不信,何必來拜?!?p> 衛(wèi)挽聞聲抬眸,只見一個穿著裟衣的僧人,捏著手持,從遠處踱步而來,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錯覺,她好像看見那人過來時朝她的方向看了一眼。
容羨的喉嚨發(fā)干,容色蒼白,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摩挲掉女子臉上的雨水:“如今信了,曇鸞,救她?!?p> 她身邊響起了容羨那如昆山碎玉般的聲線,她只是斜睨而過,看向那個僧人。
起死回生之術(shù),嘖,怪誕。
“別這么看我?!?p> 衛(wèi)挽的耳邊劃過這句話,驚得她鳳眸一張,掃向曇鸞,就像一只驚弓之鳥。
“蘭亭,你知道這是不可能的?!?p> 容羨膝蓋上的血沾在青石階上,大雨沖刷而過,血水順著青石階緩緩下流,形成一道血泉,他護著那個女子跪在緩臺上,發(fā)絲凌亂,脊背微彎,孤寂又脆弱:“我知道你有辦法?!?p> 曇鸞整個人都不好了,面容有些扭曲:“那是禁術(shù)!”
“求你?!彼p緩一笑,狐目中沒有一絲光彩,原本驚艷的容色在傾盆大雨的洗禮下狼狽不堪。
聽到這,衛(wèi)挽不禁有些詫異,這時她倒有些好奇這女子是何方神圣,能讓容羨脫口說‘求’。
這般想著,她敏銳的感覺曇鸞再一次望了過來,可等她抬眸,卻沒對上那雙洞悉一切的眼,只見那人咬著牙憤恨的讓容羨跟他走。
容羨扶著膝蓋上方,直立起身,抱著人踉蹌了一步,卻穩(wěn)穩(wěn)將人箍在懷里。
衛(wèi)挽沒有伸手去扶,只是淡淡掃了一眼,不再有一絲動容,負手就跟著曇鸞的身姿走在前方。
抵達廂房后,容羨將人輕手輕腳的放在床榻上,勁瘦的手指撩著她額間的碎發(fā),隨后手顫抖著落在她的耳側(cè),蒼白的唇落在女子的額頭上,像是在親吻他的神明。
虔誠、赤忱。
她遠遠地看著,唇角微揚著涼薄的弧度,鳳目明滅瀲滟。
衛(wèi)挽看著曇鸞從佛像背后的暗格中取出一根紅繩,繩子上串著兩個舍利子,他將舍利子遞給容羨,示意他將舍利子戴在女子脖頸間。
然后,取出一個木碗和一把匕首:“以血作符?!?p> 衛(wèi)挽蹙了眉,心下覺得荒唐。
可容羨已經(jīng)持起匕首刺在手腕處,他甚至嫌棄血流太慢,連著刺了好幾刀。起先他護著人一步一叩,一部分血和力氣都散在了青石階上。
如今又大量放血,整個人就要散架了一般,虛虛伏在床榻旁,勁瘦的手指勾著那女子的指尖,然后順著與她十指緊扣。
檀香延綿,煙霧繚繞,曇鸞持筆沾血在黃符上作畫。
良久,他拿起符,忍不住嘆息:“這次,只怕是要損些壽命在這了?!?p> 曇鸞持著符,踱步到床榻邊:“你可想好了,若是成了,你也活不得……此后,你二人的命運相互糾葛牽連,便再也分不開了?!?p> 容羨將冠玉般的臉龐貼在了那只手上,微闔狐目,微啞的聲線中帶著難以察覺的輕顫:“已成執(zhí)念,寸寸相思,寸寸灰?!?p> 曇鸞搖了搖頭,將黃符貼在了那兩顆舍利子上,驟然散出黃色的強光,衛(wèi)挽的身子竟然開始透明,可視線卻愈漸清晰,此時,她看清了那女子的臉。
鳳翥龍翔,瀲滟生姿。
他狐目倦怠的掃過來,忽而一滯,眼底迸發(fā)出洶涌的狂瀾,蒼白的薄唇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