褪去紅綢喜服,陳鈺換上粗麻孝衣來到凝暉院。
連枝銅燭臺上的六支紅燭換成了白燭,映著白色的紗帳和白色的人影。滿屋素白中,唯有蘇老夫人身上那件絳紫色的殮衣分外鮮亮。
這是陳鈺親手縫制的。
“我不該胡言亂語,對陳氏說什么……喜事喪事。”
蘇銘嗚嗚咽咽哭個不停,白皙的圓臉上一雙揉搓的紅桃似的眼泛著淚光,一如素日他爛醉時耍酒瘋的模樣。
“我也不該不聽蘭姐姐的話,亂揮拳頭……”
他伏在巧蘭肩頭,泣不成聲。
“蘭姐姐,你們先去議事堂安置棺槨吧。”
蘇銘一臉愧疚地望著陳鈺:“臭丫頭,我……我是不是很沒用?”
陳鈺輕嘆道:“今后知道長進就是了。”
屋里安靜下來,陳鈺默默地給蘇老夫人擦拭著臉頰。
她臉上的肌膚僵硬干枯,布滿木刻般的深紋。喪夫、喪子、喪媳,所有的苦難都在她身上來了一遍。
陳鈺將她鬢邊那縷微卷的白發(fā)抿至耳后,前世蘇老夫夫人病故時,她沒能守在她身邊;如今在她身邊守著,卻沒能將她護好。
若沒看錯,蘇老夫人是有意撲上去的,她是為她而死,只為斷絕永寧郡王的念頭……
若能像周公子那樣早點對劉逸施壓,他也不至于妄想人財兩得;若黑云知道她的功夫在他之上,也不敢輕易持刀行兇。
在這亂糟糟的世間,唯有強者才能讓人心生忌憚,一味藏拙只會止步不前!
“小姐,這把刀是在院門口找到的?!?p> 李管家走了進來,將短刀交給陳鈺。
“前院我都安頓好了,一時半刻沒什么問題?!?p> 陳鈺將短刀插入腰間:“我會盡快回來的……”
……
永寧郡王府的書房里,黑云垂首跪在劉逸面前。
“起來吧,不過一個老婦而已,無妨?!?p> “郡王還真是視人命如草芥!”
一道白影驟然閃現在書房門口。
劉逸猛地從椅子上站起,郡王府里的家丁仆婦都是擺設嗎?
“我是來還刀的?!标愨曇灰u粗布孝衣立在門邊。
她拿著黑云那把短刀,黑沉沉的鳳眸緊盯著黑云:“你自己動手還是我來?”
黑云站起身,緩步走到堂中。濃眉抖動,擺開架勢向陳鈺襲去。
他的功夫都在腿上,橫掃過來便覺勁風撲面。
陳鈺一個后空翻躲過,單掌撐地,屈腿向他的脖頸踢去。黑云身材高大,她的腳只落在他的胸膛上。
他的肌肉結實而有力,隔著柔軟的繡鞋,陳鈺只覺雙腳像踢在一堵銅墻鐵壁上,對他沒有絲毫威脅。
陳鈺迅速將手中的短刀高高拋起,黑云飛身搶刀,陳鈺乘勢拽起他的右臂,覷著腋下狠狠踢去。
黑云一聲悶哼,換左手去接即將墜落的短刀。
陳鈺扳著他的肩膀騰空而起,腳尖輕觸刀柄,短刀再次向空中拋去……
上下翻飛的衣袂帶起一陣陣清風,書案上忽明忽暗的燭光映著劉逸茫然而又驚疑的目光。他竭力辨認著那道白色的身影,這世上竟有人比他還能隱忍!
陳鈺像一條飛速舞動的白練,裹挾著黑云的上半身來回穿梭。
黑云只覺得眼前之人恍若鬼影,讓他無從下手。她似乎對他的招式了然于胸,不曾給他一點機會……
不過片刻,黑云便覺渾身燥熱,急促地喘著粗氣。
陳鈺再次將短刀拋起,雙腳穩(wěn)穩(wěn)落地。
黑云覷著時機抬腿向她頭上掃去……
劉逸急道:“別傷了她!”
劉逸不曾習武,他看不出來黑云上身的筋骨已受重創(chuàng),只剩這雙腿還有招架之力……
黑云的右腿落在陳鈺肩頭,陳鈺迅速伸手鎖住那條腿不放,抬起一只腳向他的胯骨踢去。
“咔嚓”一聲脆響,接著便是黑云的呻吟。
陳鈺騰出一只手猛擊他的膝蓋,單手一擰將他拖翻在地。蹲下身,捏緊腳踝往上用力一扳,整個身子都壓在他這條腿上。
黑云趴在地上,漲紅的臉上青筋暴突。他忍痛曲起手肘用力轉過半個身子,抬起左腿向陳鈺臉上踢去。
陳鈺順勢抓起他的左腿,將他的身子整個翻了過來。
黑云正待發(fā)力起身,短刀已跌入他的視線。他瞪大眼睛試圖向一邊滾去,卻被陳鈺死死壓住了雙腿。
刀尖頃刻間沒入他的肚腹……
劉逸面色慘白,嘴唇動了一下,伸出的手臂無力地垂落。
他從來不曾真正認識過蘇家養(yǎng)女!
一絲微不可察的敲擊聲從墻內傳來,陳鈺眉尖微蹙,暗室里有人!
許是沒有得到回應,那人并未破墻而出。
劉逸雙眸凝滯,望著向他走來的陳鈺:“老夫人……是自己撲過去的?!?p> “你若不去,她又怎會撲過去?”
“……”
陳鈺回眸瞥了一眼躺在地上的黑云:“總有一個人要償命,他死得不冤!”
“你,到底是什么人?”
平民女子會些花拳繡腿不稀奇,武藝精絕就是咄咄怪事了。記得迎親那日她在亂葬崗被襲……那些人黑衣人是被她殺死的。
陳鈺漠然地望著劉逸:“生意人?!?p> 隔著一張書案,劉逸能感覺到她身上壓抑著的殺氣。他緩緩坐回椅子上,強自鎮(zhèn)定:“你可以走了?!?p> 周公子尚可挽回,眼前這塊硬骨頭不啃也罷!
陳鈺輕蔑地一笑:“周公子太心急,是要把郡王往死路上送,換個人合作豈不更好?”
劉逸的臉色由白轉青,她是何時盯上他的?比他盯上她還要早嗎?
墻洞里又響起輕微的敲擊聲。
陳鈺若無其事道:“我想取誰的命會自己動手,不會為難郡王,與我合作郡王會輕松得多?!?p> “你想取誰的命?”
陳鈺面色冷厲:“世子和懷安郡王!”
“為何?”
“和周公子一樣,為一樁舊事。”
劉逸緊盯著陳鈺:“五年前?”
“不,十三年前!”陳鈺堅定道。
她是十三年前被蘇老夫人撿回的,五年前的事與她毫無關聯,劉逸很容易就能查出來。
劉逸露出懷疑的神色:“那時王兄也不過是十幾歲的少年,怎會惹上你?”
“他們外出打獵時殺了我的父兄!”
世子和懷安郡王自幼習武,外出游獵更是家常便飯,他們手上沾的人命恐怕連自己都數不清!
“若郡王有意,待父親設宴時,請務必把懷安郡王的令牌送來做賀禮。還有那位薛神醫(yī)的履歷……”
“見不到這兩樣東西,我就只好另尋他人了。”
劉逸緊蹙著眉頭,她怎么如此篤定蘇啟振那個老頑固會認她為女?罷了,蘇家的事他沒興趣。
“你似乎與孟離走得很近?!?p> 陳鈺冷笑道:“郡王覺得,除了他還有誰能與你那兩位王兄對抗?”
“我不與首鼠兩端的人合作。”
“巧了,我也不與搖擺不定的人合作?!?p> 陳鈺轉身離去,走到門口時,她回頭道:“過時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