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薇再一次在深夜來到蒼山門下,但是這里沒有樂隊演唱,她以為是自己來晚了,于是第二天早上來這里等待,一直到晚上對面三月街都沒人了,還是沒有再遇見那些人。
她很失落,自以為可以像網(wǎng)上說的,在這里遇見來自天南海北的朋友,聽他們講天南海北的趣聞,可是現(xiàn)實似乎沒有那么多的浪漫主義。
再次遇見蕭程是在陳妤希失蹤不見的時候。
陳妤希膽子大,有事兒沒事兒就跑進某一家酒館喝酒去了,有時候去清吧喝些小酒倒還好,還可以頭腦清醒地回來,有些時候跑到外面去蹦迪,半夜三更不見人,讓人擔(dān)心不已。于是喬薇便和她約法三章,十二點不回來就出去找她,半個小時之內(nèi)見不到人,就直接報警,讓她好自為之。
有一次半夜十二點,喬薇見陳妤希沒有回來,打電話也不接,常去的幾家酒吧也沒有人,便出去找人。
她一邊尋人,一邊打電話,幸好她和陳妤希提前買了倆電話手表,如果遇到手機沒電的情況,高低還能靠著電話手表聯(lián)系一下。陳妤希不接電話,但是電話手表有定位啊,順著手表定位,她跑進了一家酒吧。
她穿得一身黑,戴著黑色口罩、扎著低馬尾,帶著一頂黑色的鴨舌帽,自認(rèn)為自己像那種不好惹的神秘人物。
這家酒吧應(yīng)該是在舉行什么派對吧,喬薇穿行在擁擠的人群間,嘲哳的音樂聲讓她心煩,眉頭緊鎖,頭都是暈的。這種煙酒味混雜的場所,真不知道陳妤希為什么會喜歡來這種地方。
“要來一杯嗎?美女?!庇孀邅硪粋€男人攔住了喬薇,手里拿著一杯雞尾酒,顏色漂亮得讓人沉醉。
“不用,謝謝?!彼掖易唛_,頭也不回。
誰料那男的便糾纏住喬薇不放,說道:“喝一杯嘛。”
這年頭,人渣到處都有。
喬薇回頭,饒有趣味地問他:“多少錢一杯?”
“免費請你的,不要錢?!?p> “真的?”喬薇挑逗似地一笑,似乎會乖乖接過男人遞來的酒。
“真的?!?p> 喬薇索性干脆利落地接過雞尾酒,往地上一倒,少量的酒水沾到男人的鞋子上。周圍人群密密麻麻,擠得她踹不過氣?!澳闶裁匆馑??”男人頓時不悅,身上的酒味讓喬薇惡心得想吐。
“杯子我替你還了,不用謝?!闭f罷,從人群中找了個縫隙就鉆走了,內(nèi)心卻暗暗害怕,擔(dān)心那個男的會不會窮追不舍上來找自己麻煩。
在學(xué)校里,每次課間,學(xué)校都仿佛是大型動物遷徙現(xiàn)場,路上全是大學(xué)生,在那茫茫人海中,她也不覺得找到陳妤希有多難。但在這燈紅酒綠的灰暗地方,她還真有些心煩意亂、找不著北了。
喬薇到吧臺象征性地點了一瓶雞尾酒,但沒打開,只是拿在手上裝樣子。最后索性往人少的地方擠,擠到酒吧包間的走廊口。
她雙眼恨不得瞇成一條縫也沒看見陳妤希的蹤影。
“死丫頭陳妤希,你再不出來,我可就要報警了!”喬薇忿忿不平地說道。酒吧里太悶,她摘下了口罩,現(xiàn)場的煙酒味更加刺鼻。
“喬……薇?”蕭程只是試探性地喊了一聲。他背著吉他,似乎是剛來,或者剛要走。
“嗯?”第一次離他這么近,燈光昏暗,竟還有些認(rèn)不清他的樣子?!笆挸蹋俊?p> “真的是你啊,你又來大理了。”
“呵呵呵…我說過有機會我還會回來的?!彼龥]想到,會在這里遇見蕭程。
“雞尾酒?你以前不是說你不愛喝酒嗎?”他的聲音不大,剛好夠她聽清楚。
“那時候剛成年,還沒學(xué)會喝酒。”喬薇尷尬地笑了笑,“我本來也不愛逛酒吧的,可是我朋友好像在這兒,你……能幫我找找她嗎?”說罷,迅速從手機里翻出了陳妤希的照片。
“嗯……”他沉吟片刻,“我和這家酒吧的老板認(rèn)識,我去請他幫忙吧?!?p> “好,謝謝?!?p> “這里可能不太安全,你要不要出去等?!笔挸陶f道,“對面有一家奶茶店還沒關(guān)門,你去那里坐坐吧?!?p> “嗯,好。”
喬薇守在奶茶店里,不斷給陳妤希打電話,但始終沒接,又擔(dān)心蕭程會不會沒有把找人的事放在心上,自己要不要再進去一趟?猶猶豫豫間,時間又過去了很久,終于看見蕭程和蔣迪扶著陳妤希走出酒吧,蕭程還仔細地將陳妤希和照片上的人對比了好幾遍——是這個人了,沒有錯。
“陳妤希!”喬薇心中懸著的大石終于放了下來,“你干什么去了?嚇?biāo)牢伊耍 ?p> 她喝醉了,醉得不省人事,披著的長發(fā)有些凌亂,嘴里還說些莫名其妙的話,活像個酒瘋子。還好這里沒有人認(rèn)識她倆,不然真是丟臉丟大發(fā)了?!拔梗∧阈研?!醒醒!喝傻了你!”喬薇拍拍她通紅的臉頰,不過陳妤希并未有什么反應(yīng),而是迷迷糊糊地說道:“不喝了、不喝了,喝不下了……”
“她喝醉了,好像是……”蕭程欲言又止。喬薇自然也看出來了。
“是什么?”
“酒里被人下了東西?!笔挸檀鸬?,“我們和老板是熟人,找他翻了監(jiān)控。”
“?。俊彼竽X一空,一時之間不知道如何接話。
“你不用擔(dān)心,雖然她差點兒被人帶走了,但幸好我倆去得及時?!笔Y迪說道,“可是喬……喬……”過去兩年他聽蕭程提過好幾次她,但一直沒放在心上,也就不太記得她的名字。
“喬薇,叫我喬喬就好。”她說。沒想到蔣迪也在這兒,她猜想,應(yīng)該是他們的樂隊在這兒演出。
“喬喬,你們出門在外還是要小心一點,雖然現(xiàn)在壞人沒有那么多了,不過這種地方難免什么人都有,怎么能隨便喝陌生人的酒呢?”
回想起剛剛也有人給自己遞酒,喬薇背后一涼。一開始,她爸媽聽說自己特地買了兩個電話手表,還嘲笑她大驚小怪、杯弓蛇影,現(xiàn)在看來很有必要啊。
“我很少來這種地方,倒是她,熊心豹子膽,偏偏腦袋又跟被門夾了似的。”喬薇一臉鄙夷地看向陳妤希,“不管怎么說,今天還是多謝你們?!眴剔闭f道,“我會讓她下次多注意的?!币慌缘年愭ハ_€在呢喃自語,不知道在說些什么?!拔揖拖取瓗厝チ恕?p> “需要我們送你倆回去嗎?”蕭程說道。
“不用了,我們住的地方離這里不遠。”
“那你們小心一點,這兒有些地方?jīng)]有路燈?!笔挸痰馈?p> “知道,對了,那兒有兩杯奶茶是我買的,就當(dāng)是送給你們當(dāng)做感謝。如果以后還能見面的話,再正式地感謝你們?!眴剔闭姓惺?,扶著陳妤希一步一蹣跚地離開了。
“喬薇,喬喬?”蔣迪喃喃自語,“兩年過去了,沒想到她還真來了大理——對吧,程兒?!焙退P(guān)系親近的人都喜歡在他名字后面加一個兒化音。
蕭程說道:“是啊,你怎么記得這么清楚?”
“這不是你以前說起她嘛。沒記錯的話,她應(yīng)該已經(jīng)上大學(xué)了吧?喂,你說呢?”
“我怎么知道。”
“也對,哎!該留個聯(lián)系方式才對啊。遇見兩次了,這也是緣分吧?!?p> 兩人對視,好像是的。蕭程隨即朝著喬薇離開的方向跑過去,所幸她們還沒有走遠,喬薇手機開著電筒,黑夜里手機燈光有些顯眼。蕭程于是喊道:“喬薇!”
她嚇了一跳,一時之間浪漫過敏,還以為鬧鬼了。她不是個喜歡胡惹生事的人,現(xiàn)在就想趕緊把陳妤希安安全全地帶回去,不想再招惹什么其他的人或事。
“喬薇,我們明天會去蒼山門!”他大聲喊道。安靜的古城小巷里,他的聲音很清晰,喬薇真害怕將這附近的人吵醒,但又很驚喜能夠再次遇見他,便大聲答道:“知道了,謝謝!”隨后向他招了招手,帶著唯一的手機燈光,慢慢地走進黑暗里。略顯陰暗地?zé)艄猓瑢剔焙完愭ハu怎咱勠劦纳碛坝成湓谑迓飞?,也將這兩個少年的身影投射在燈紅酒綠的酒吧門口。他們看著她們,而兩個女孩已經(jīng)徑直遠去。
夜色昏暗,遮住了兩人臉上的笑意。
那天晚上,酒吧在開派對,請他們樂隊去演唱,唱完正準(zhǔn)備離開,有個有錢的土豪喝醉了酒,砸錢請他們?nèi)グg專門給自己唱歌。蕭程一貫是不喜歡這樣低聲下氣地,蔣迪苦口婆心地勸他,這才沒有把他氣走。誰料唱到一半那個土豪發(fā)酒瘋,打斷了樂隊演唱,蕭程氣不過干脆罷演跑了出來,這才在走廊口遇到了喬薇。
蕭程那時候還年輕,有脾氣,總喜歡跟看不慣的人對著干。因為得罪了那個土豪,他們被酒吧老板罵得狗血淋頭,演出的錢自然也沒有得到。
喬薇以為的完美的理想主義者,實際上也在為生活奔波,而且過得比她想象中還要辛苦一些。
“為什么不接電話?”
“沒電,關(guān)機了……”
“那電話手表呢?”
“那兒聲音太大,就沒聽見……”陳妤希自知犯錯,老實巴交地回答喬喬的問題,都不敢大聲說話。
“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我拜托你注意一點,你以為那兒是什么網(wǎng)紅酒吧就不會有壞人了?我的姑奶奶,你好歹也是接受過正經(jīng)九年義務(wù)教育的人,我求你長點兒心吧!你這要是被拐走了,我怎么跟你爸媽交代?!睘樽蛲淼氖?,喬薇從陳妤希清醒過來便開始念緊箍咒,這都到下午了還不停。
“我知道了知道了,我下次肯定不會犯錯了?!?p> “下次?沒有下次了,從現(xiàn)在開始,禁止去任何酒吧,更禁止去任何沒有我陪同的地方。”
“不至于吧,我倆一起出去,那你不給我做飯了?”陳妤希撒嬌說道。民宿里有公共廚房,但一直是喬薇在做飯。
“做飯一起做,或者去外面吃,反正無論如何也比丟了咱們倆這兩條狗命好吧。”她理直氣壯。
“好嘛好嘛,喬喬你別生氣,別生氣嘛,嘿嘿嘿……”看得出她真的有些生氣,陳妤希討好著說道。喬薇待人很好,不會輕易生氣,意見不合的時候也會盡量遷就別人,來云南是陳妤希第一次和朋友出遠門,處處都受到喬薇的照顧,她才不想惹喬薇生氣呢?!安贿^,照你的意思,你又見到蕭程了啊。”
“嗯?!彼p輕答道,眼里沒有半分波瀾。
“那還真是巧了,怎么兩次來都能遇見他?!标愭ハUf道,“哎——喬喬,這你就應(yīng)該感謝我了,如果不是我,你會見到蕭程嘛?”兩人一邊說話,一邊穿好外套,準(zhǔn)備出門。
她們住的民宿院子里,種了一棵很大的紫薇花樹,現(xiàn)在正是紫薇花盛開的季節(jié),她形容不出紫薇花的顏色,也許就是人們所說的粉紫色吧。喬薇的老家淶水鎮(zhèn)那一帶,這幾年也開始種紫薇花了,她逢年過節(jié)回到家鄉(xiāng),就看見新修的公路兩旁都整齊地種植著一株株細瘦的紫薇花樹。
“我們來這兒是來玩的,又不是為了他來的,你擺正自己的位置好不好!”喬薇說道。
不可否認(rèn)的是,他們真的很有緣??桃獾叵肴ヒ娝麜r,遺憾的錯過,卻又在不經(jīng)意間重逢了。他們的不期而遇,越是這樣冥冥之中命運弄人的緣分,越讓人覺得刻骨銘心吧。
兩個人走下樓梯,鞋子在木樓梯上嗒嗒作響,夏天的大理只是二十幾度的溫度,還算涼快。她們戴上帽子,看見紫薇花在風(fēng)中沙沙作響,陳妤希折了一枝短短的紫薇花樹枝,說道:“漂亮嗎?”
“漂亮,要我給你戴在頭上?”喬薇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
“拍個照嘛!”陳妤希乖巧地將手機遞給喬薇。
“拍不好可不要怪我,你自己修一下。”
……陳妤希那死丫頭,拍了照就不想再費手拿著紫薇花了,喬薇無奈只能幫她拿著。
兩年過去了,她又重新拿起一枝紫薇花,在一個平凡的傍晚,走到蒼山門下,遇見了那個彈吉他的少年。直到那個時候,喬薇眼中的樂隊都一直是萬眾矚目、受萬千追捧的形象,她以為他們是那種閃閃發(fā)光的人啊。
那天太陽很大,傍晚的余暉為古老的城墻涂上溫柔的顏色,少年們在落日余暉里歡快地唱著歌,周圍圍觀的人越來越多,一曲唱完就會響起掌聲。她們站在外圍,透過密密麻麻的人群,看見了他們在人聲鼎沸中自信恣意的模樣,這就是有夢想的人實現(xiàn)夢想的樣子嗎?
那不是落日的余暉,是舞臺上的聚光燈將光打在了他們身上,是來自人生的認(rèn)可。
相比之下,自己是這么的平凡。她從小到大最大的愿望就是成為一名救死扶傷的醫(yī)生,可是人生的軌跡往往與內(nèi)心的愿景背道而馳。有多少人曾經(jīng)有過完美的人生規(guī)劃,卻在生活的柴米油鹽中漸漸淡忘?
她衷心地祝福他們,可以一直堅持自己的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