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已是蒙蒙亮,柔和的光芒灑落向陽學校的每一處,皎月與驕陽各分東西,虔誠地注視著彼此,完成名為“黎明”的交接儀式。
“你說機械做的心會夢到電子蝴蝶嗎……”
熟悉的鬧鐘鈴聲響了足足兩遍,被子里那一坨終于有了動靜:只見被子底下伸出一只手,摸索了半天才摸到床上的手機,熟練的盲關鬧鐘后,那只手如同失去動力一樣軟在床上。大概過了一兩分鐘,那只手能量滿滿地掀開被子,那坨東西也猛的鉆了出來,正是冉意。
她閉著眼睛穿衣服爬下床,再睡眼蒙眬地洗漱拿書包,臨走前抽空看了一眼手表:5:35!
完了,還有五分鐘就遲到啦!
冉意一個激靈,也不管困不困的問題了,門一鎖就往學校沖,硬生生負重彪成沖刺一百米的速度……當然,冉意百米沖刺全班倒數(shù)第一。
壞消息,冉意是5:41分抵達操場開始早讀的。
好消息,高學慧還沒到。
一班查早操遲到的人是個男生,也只看男生有沒有遲到,而對只占班級總人數(shù)六分之一的女生向來是視而不見,除非高學慧準時到場。
主打一個雙標。
冉意在一班屬于偏高的個子,站位也靠后。林予綏后來者居高,本來是倒數(shù)替補席,但她偏要往冉意身邊湊,于是又和其他人多方協(xié)調,硬生生從四處游蕩組換到冉意旁邊,成了固定席。
向陽學校早讀需要面向主席臺,高三幾個班屬于列向正對主席臺,早讀時都要九十度轉向。
這種站位下,林予綏就站在冉意身后。
林予綏善解人意地小心湊近還在待機的冉意,笑道:“這是怎么了?同桌怎么又差點兒遲到了?”
聽到林予綏的聲音,冉意恍惚間仿佛又回到夢里,緊接著渾身哆嗦一下,總算從夢境跌回現(xiàn)實。
冉意拿著英語筆記本,隨便選了一頁翻開,將本子頂端舉至與視線齊平,才抽空回了一句:“昨晚沒睡好,還有,我感覺你在幸災樂禍。”
語氣聽起來很正常嘛。
林予綏松口氣,回道:“好心當成驢肝肺,我明明是在關心你的身體健康?!?p> 冉意扯扯嘴角:“行吧,那我先謝謝我親愛的同桌大大了?!?p> 林予綏顯然心思不在早讀上,還想再聊會兒時,抬頭間瞥見從跑道中間的草坪跑來的高學慧,立刻站直身子,淡定的咳嗽一聲——聲音不算大,但恰好能讓周圍或閑聊或昏昏欲睡的學生立刻精神抖擻,緊接著一班陸續(xù)爆發(fā)出朗朗讀書聲,且不說讀進去幾個字,至少有種想要震倒教學樓的氣勢。
冉意面無表情地抬眼盯著逐漸靠近的高學慧,不太想開口讀書,知道感覺身后人在戳自己的腰部,才皺皺眉開始讀書。端著一副生無可戀、要死不活的模樣,讀書聲小若蚊蠅。
不喜歡被碰,很癢。
不喜歡讀書,很吵。
不喜歡活著,很累。
綜上所述,冉意想安詳?shù)亻]眼停止呼吸,最后變成一抔風一吹就抓不住的灰塵。
求問,自家同桌突然變得沉默寡言,反應遲緩怎么辦?
林予綏和冉意并肩枯坐了一上午,一個掛機裝死,一個大腦5G飛速運轉仍然百思不得其解。
見慣了冉意小太陽一樣的笑,林予綏幾乎要忘了,有人曾提醒過她,與熱情開朗的暖陽站在對立面的,是冷清沉寂的孤月。
到底哪一環(huán)節(jié)出現(xiàn)差錯了呢?
林予綏想不通,昨天還與她嬉笑的冉意,今天就對她愛搭不理了,或許……可是,他們說過,這種事情發(fā)生的概率很小,幾乎可以不計入考慮范圍。
林予綏在一邊頭腦風暴著,全然沒注意到冉意眼睛眨了又眨,接著就像死機的電腦突然重啟一樣恢復往日的神態(tài)。
冉意抿抿有些干裂的嘴唇,輕微地活動了一下,一如往常地開口道:“林……魚兒,你要出去接水嗎?”
正在沉思的林予綏被嚇得一哆嗦,一聲“啊”硬是拐了兩個彎。冉意說了什么也沒聽清,只是下意識回道:“哦,好啊?!?p> 冉意自顧自的把自己那1500ml的白色保溫杯拿起來,站起身準備走。似乎是沒聽到挪動椅子的聲音,她又轉過身,對著林予綏挑眉:“走啊,還愣著干嘛?”
林予綏順手拿起水杯,應道:“哎,來了來了?!?p> 冉意習慣性的扒拉著林予綏,一副全世界我倆最好的樣子:“以后我叫你魚兒吧,不叫歲歲了?!?p> “為什么?”
“因為年年有余呀!歲歲,萬一是玻璃碎成渣渣的碎,那就不好了,多不吉利呀?!?p> 林予綏根本不在意冉意叫她什么,左右一個名稱而已,剛才也不過隨便一問。
“嗯,好?!?p> 走廊人多,林予綏顧著躲人,也就忽略了身邊冉意突然勾起的笑,不似平常的溫暖,反倒讓人毛骨悚然。
。。。
午休過后的下一,剛好是數(shù)學,林予綏仗著自己數(shù)學好就單手撐著腦袋面對墻面整理思緒,反倒是一向睡不醒的冉意強撐著精神在聽講記重點。
林予綏覺得自己大概是虧心事做多了,也開始變得神經兮兮。冉意也不是每天都能精神飽滿,笑意晏晏地面對她,是人就難免會有煩惱有惆悵,更別說冉意這個經地府判定為怨靈并急需其他靈魂——比如林予綏本人拯救的人。
如果不是她轉來后經常投喂的奶糖,林予綏很難保證,當身邊親友在與冉意的人生線或深刻或淺淡地交疊后再次與她漸行漸遠直至永遠成為記憶時,冉意還能像現(xiàn)在一樣幾乎不曾察覺地與她每日嬉笑怒罵。
無非是失常一上午而已,奶糖多喂點兒的事。
負責鬼差說過了,那種小概率事件,幾乎不會存在于他們的化靈拯救任務世界中,是她想多。
林予綏定了定神,發(fā)出靈魂訊息到地府,撤回了之前發(fā)出的任務目標異常查詢請示。
手有些酸,林予綏順勢換了只手繼續(xù)撐著頭,看著被地府計劃層層束縛卻一無所知無法掙開的冉意,輕笑出聲。本來裝作認真聽課的冉意立刻轉頭,眼中透露著不解,似乎再問她突然笑什么。
林予綏收了笑,說道:“我沒事,想到好玩的事兒了?!?p> “對了,一直沒問你,上午怎么回事,一直心不在焉的?”
冉意直視著林予綏的眼睛不說話,又在林予綏感到不適前不好意思地笑答:“對不起哈,昨晚做了噩夢,后勁兒有點兒大?!?p> “這樣。”果然是自己多想。
林予綏熟練地從書包里掏出來幾顆奶糖遞給冉意:“吶,吃了糖就不會再做噩夢了。”
冉意也不客氣,單手接過糖道謝:“好,謝謝?!?p> 兩人的小動作都是在課桌底下進行的,又因為地處偏僻,臺上勤懇的園丁尚未注意到這兩只不太聽話的桃子。
冉意接過糖并沒有像往常一樣立刻拆開一顆吃,反而隨手塞到書桌里,接著若無其事地微微對著林予綏的方向斜著身子記下剛才開小差落下的筆記。
雖然請示已經撤回,但林予綏還是不放心,又因對小世界生命的輕視態(tài)度,就毫不掩飾地頻頻轉頭看向冉意的書桌里。這樣偷感極重的動作持續(xù)了將近十分鐘,林予綏終于看到冉意打了個哈欠,接著為了提神似的撕開糖紙,把奶糖含在嘴里。
不出意外的眼神迷離,又轉瞬間變得如星星般閃亮,仿佛天下苦情事都不能讓她黯然神傷。
林予綏如釋重負地松口氣,勾唇笑起來。
是的,如太陽光般永不暗淡,冉意,這是這一世的你,不再成為怨靈的任務條件。
而她,會為冉意編織最美的夢境,永遠陷入這場美夢吧,世間苦澀都不該被你感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