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9月4號早七點半。
買早飯時給93歲母親打了一個電話,母親說身體尚可,天氣不是很熱,山里的早晨還是挺涼快的。
母親一直在等我們退休,退休后可以陪著她,現(xiàn)在我和哥哥都退休了,分家時分給哥哥的母親,由于哥哥離婚,現(xiàn)在母親跟前媳婦住在一幢房子里,早飯自己解決,午飯和晚飯在居家食堂吃,哥哥再婚,母親卻不認后來的嫂子。
我跟母親說:你不是分給哥哥養(yǎng)老嗎?
母親回答我:你哥哥家都沒有,怎么養(yǎng)我。
我退休后在民辦學校上課,錢多但時間要大量付出,再說體力也需要恢復,一個星期也就半天休息,老公又是個脾氣暴躁的的人,母親也是一個強勢的人,接來我家要是鬧矛盾就來不及了,于是不管母親如何說,我都不接她來身邊,寧愿有空去看她。母親有工資,錢不缺,缺陪伴。
疫情三年,學校不允許出JH市直,于是母親很生氣,暑期我跟兒子去看她時,她跟我兒子說:你小時候我養(yǎng)了你三年,你要來看我的。她又跟我說:你現(xiàn)在兒媳婦也娶了,應(yīng)該沒有事情了吧!言下之意要陪著她,其實我現(xiàn)在比上班時更忙。那次見面感覺很不好,母親說她從床上掉下來,像青蛙一樣四腳爬行,她老毛病犯了叫天叫不應(yīng),同村的姐姐在浦江職業(yè)技術(shù)學校燒飯,水口村只有一些老人,怎么辦?正月初一時,姐姐跟我說:我也是要吃飯的,不可能陪著母親??墒菦]人叫姐姐不要去上班啊!兩千一個月,而我是兩萬一個月,母親缺錢我給,可是母親不缺錢,缺人陪伴。弟弟跟我說:請保姆。四兄妹,姐姐由于姐夫去世了就不要出錢,我們?nèi)齻€人每人出1千5一個月,最好能請姐姐照顧母親,我同意,母親同意。弟弟叫我跟哥哥去說,我把哥哥叫到老房子,我說:母親怎么辦?哥哥說:我是不來管了。我回答說:怎么能不管。哥哥啪一下拍起了桌子說:你們來管過沒有?弟弟的方案不了了之,晚飯時跟姐姐說這個方案,姐姐說現(xiàn)在母親身體還可以,不需要保姆,等母親起不來床,姐姐會辭去食堂工作的。那次我心里很不舒服很不是滋味,后來母親住院我們?nèi)齻€分攤藥費,這無可厚非。
母親是浦江杭平鄉(xiāng)中央畈人。
小時候過繼到中央畈,一個建在山脊上的村莊,四面環(huán)山,八角山下,仙華山附近,浦江北部山區(qū),村莊分布在山脊兩側(cè),山脊上是一條石板路,一直從山腳拾級而上到達外婆家,外婆家是整個村子的最高位置,是一個長條形的六間房,房子中間有一條通廊貫穿六間房而過,六間房前面是四間閣樓房,一個天井,在通廊兩頭有大門,兩邊大門一關(guān),里面是一個小天地,六戶同宗人家住在一個院子里。六間房后面是一條通往八角山的小路,邊上有飲用水坑,泉水清澈微甜,有洗衣服渠道,往上是稻田菜地。六間房下面一個陡坡,陡坡下面兩個水潭,都在那里洗衣服,一片比較平整的土地,有十幾戶人家。六間房是建在一條狹長的小平面上。
母親的親生母親和養(yǎng)母是親姐妹。那時每戶人家七八個子女,母親家只有她一個孩子,應(yīng)該算富裕的家庭,母親從小就會勞動,田間地頭的活男勞力的活都干過,而且是一把好手,只是家里的女紅不會,外婆小腳,瘦瘦小小有一些風韻,外公勤勞肯干,母親曾經(jīng)是鄉(xiāng)里的勞動能手,可惜沒有上過一天學,父親當時在中央畈教書,年齡相當,于是媒人牽線成婚。
第一胎是個男孩,夭折。
第二胎是大姐,在二十歲花一樣的年紀去世。
第三胎是現(xiàn)在的姐姐,美麗。
第四胎是兒子,寶貝得不得了,長得又帥,高考沒有考上,后來頂父親的職,說好養(yǎng)母親的人,后來離婚,養(yǎng)母親成了空話。
第五胎是我。
第六胎是弟弟。
記得我小時候經(jīng)常在外婆家,小朋友一起在六間房前面的空地上玩各種童年游戲,玩累了會在旁邊依偎在外婆懷里,有時外公去城里趕集,會帶回小甘蔗,外婆就囑咐我吃干凈點,吃干凈點,我會嚼了又嚼,實在吸不出甜汁才吐掉甘蔗渣,我小時候很頑皮,山脊上層層梯田,水渠順山脊而下,水渠兩邊建有小堤壩,是最好的行走小道,我們小朋友比賽抓小蝌蚪,然后一身污泥,吃飯時間到了就各找各媽,一次身上渾身沒有干凈的地方,不敢進外婆家門,于是就在后門口坐著假裝睡覺,等外婆發(fā)現(xiàn)心疼就不會挨罵,有幾個小朋友天天玩膩在一起,田壟邊種著豆子,豆子長得高大時我們便玩捉賊游戲,躲在豆子葉子里,這么多水田,這么多田塍豆,有時半天也找不到,有時躲半天沒人找,露出的手腳被豆葉劃拉著有些癢有些痛,我實在受不了就趕緊出來,有時發(fā)現(xiàn)小朋友已經(jīng)回家。
六間房后面山坡上是外婆家的菜地,有時外婆說快去菜地剪點蔥,正在燒菜外婆一說,我就飛快爬上山坡,剪了蔥到水坑里洗凈,菜地上有一棵很大的梨樹,梨子成熟時不能吃,摘下后要放在壇里存一段時間,等香氣四溢時外婆說“開壇”,開始分給左鄰右舍,后來我大點后會讓我?guī)б恍┗厮?。外公定期來水口接我,挑著籮筐,一頭是我,一頭是一些農(nóng)副產(chǎn)品,水口到中央畈有十里山路,中間有一個涼亭有三間房,這是兩地的中間點,每次都會在這里休息一段時間,有時也會碰到在這里休息的農(nóng)人,大家不管熟不熟悉都會聊起天來。
外公外婆的樣子已經(jīng)有些模糊,母親跟父親回到水口村后,外婆家就把一個表哥過繼來,我們叫他舅舅,后來娶了舅母。猶記得我小時候去一次中央畈就會受一次傷,小時候的調(diào)皮加上山脊上都是高高低低的路,最嚴重的一次是眉骨差點摔斷,右邊眉毛咧了一個大口子,鮮血流了一面孔,過繼來的舅舅嚇壞了,忙抱到赤腳醫(yī)生處,清洗傷口,眉骨沒有斷裂,大家松了口氣,縫了幾針,然后就送我回水口,后來他們不再來接我去外婆家了,現(xiàn)在想想我肯定不是一盞省油的燈,直到我讀小學,家里在后山蓋新房子,泥水匠是外婆家那邊人,于是我放學后母親會叫我去外婆家,邀請泥水匠來作業(yè),我知道那條路,可是都是山路,一路前行心里一直很害怕,10幾歲小女孩一個人走在大山里,翻山越嶺,到中央畈山腳大水庫時提著心吊著膽都放下了,開始歡快的走向青石板臺階,彎彎繞繞走到六間房,當時是真的害怕,不去,母親就會發(fā)飆,去,十里山路一個人都沒有著實心慌,母親不管。
我右邊眉毛處有一個疤痕,對于長大后愛美的我來說這件事是個心病,用眉筆都掩蓋不了,別人紋眉時,我堅決不紋,疤痕處是高低不平的硬皮,當時的赤腳醫(yī)生不知道用什么針縫的。
我的右邊嘴角有一個大疤痕,小時候捧著碗喝水摔倒,碗摔碎劃破了嘴角,又是村里的赤腳醫(yī)生縫的,嘴角疤痕很大,據(jù)說小時候愛哭,一哭嘴角就會再次裂開,傷疤就這樣形成。
現(xiàn)在臉上除了兩處傷疤,還有一顆顆小黑痣,真不知道帥氣的智慧的優(yōu)秀的老公當時是怎么看上我的。外婆家的記憶隨著小學畢業(yè)就結(jié)束,讀初中后,母親給我算了命,先生說你這個女兒是要吃國家飯的,不知道算命先生是不是看到我家墻上都是我三好學生的獎狀,后來母親一直要我讀書,其它事情都不要我做。
母親疼愛會勞動的人,于是我和弟弟幾乎不在她眼里,因為我們年紀小不會勞動,而且調(diào)皮但不搗蛋,小時候我經(jīng)常挨打,因為不喜歡燒柴火,母親帶姐姐哥哥勞動回家,炒菜時需要一個燒柴火的人,弟弟還小,我就成了專職燒火工,看到姐姐哥哥在聊天休息,而我要燒柴火,心里很不愿意,于是邊燒柴火邊罵罵咧咧,母親忍無可忍拿起勺子就會來打,很多次。
母親常說的一句話是:讀書有什么用,因為父親是個教書匠。
除此之外,母親真的很能干。
母親的一生是要強的一生。在鄰里之間母親有一句名言,不欺負那些沒用的人,要吵架也要吵過那些強勢的人,于是在水口這個只有50幾戶的小山村里,母親橫空出世,幾場架一吵,母親便立住腳,雖然父親不在身邊,我們從來沒有受過委屈。大臺門是村里聚集之地,吃中飯晚飯時人們捧著飯碗來這里邊吃邊聊,水口村只有一個姓,都是同宗同族人,叔公們在強勢的母親面前也黯然失色,于是我家門口會有一群聊天的婦女,煤油燈時代夏天門口用艾灸燃燒驅(qū)趕蚊子,那些大媽嬸嬸們聊完天再回家睡覺,后來有了電燈,后來有了電視,情況有所改變。在夫妻之間,母親也很強勢,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要她說了算,父親一個星期回家一次,母親就說讀書有什么用,父親又抽煙又喝酒,母親一直反對著,說父親抽煙的錢可以怎么怎么的,跟人家比總覺得我們家比不過別人家,于是母親想辦法賺錢,織土布賣,種辣椒賣,摘柵子磨粉賣,編竹子斗笠賣,后來養(yǎng)鴨子賣鴨蛋,一個字不識的母親走南闖北一點都不含糊,是個女強人。后來水晶到了水口,一群外來務(wù)工人員要用普通話交流,母親居然可以,很神奇。父親比母親大6歲,一直讓著母親,父親在89歲時去世,母親一個人孤單著。
人老了該怎么處理孤獨這個問題?
中國人的老觀念是生兒養(yǎng)老,孝順是美德,當現(xiàn)在經(jīng)濟沒有困難的時候,精神富足才是解決孤獨的良藥,可是子女有子女的生活,我們作為老人是不是不要這么自私,他們的生活跟我們是有代溝的,在一起可能會矛盾不斷,我們有沒有想過:子女來到這個世上,是上天給我們最好的禮物,應(yīng)該感謝他們的到來,他們幸福才是我們想要的。
敬老院里都是等死的老人們,母親說村里的誰到敬老院后沒多久就死了,外村的誰到敬老院后不久也死了,跟母親打電話時母親說的就是這些,年輕時母親老說她死了算了,現(xiàn)在年紀大了好像很懼怕死亡,聽她說這些我很難過,生命到底有什么意義?
93歲的母親,一直羨慕誰誰能吃一大碗飯,結(jié)果人家八十歲就去世,羨慕誰誰怎么怎么樣,都沒有母親長壽。母親一直訴苦是她只喝稀飯吃腌蘿卜,其它不要吃,還訴苦晚上睡不著覺,要吃安眠藥,可是我們也沒有辦法,還買不來安眠藥。
難道生命的最后就是訴苦嗎?
現(xiàn)在是上午9點半,外面陽光直照,沒有一絲風,已經(jīng)是9月5號,金華暑氣有些消解,但老公躲在空調(diào)房里還是不肯出來,他的手機上全是說書的軟件,他喜歡聽著說書躺著,直升機的馬達聲漸近漸遠,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可以在窗前看直升機飛過,不知道是北山腳下的部隊訓練,還是正常巡邏。
晚上6點半左右,兒子打來電話,老朱住院在金華中醫(yī)院,嚴紅梅微信微我老朱住院的事情,我打電話給樓海英,她說沒事的,不用來看。
老蔣覺得要去看一下,去年老蔣住院時他們包了5千紅包,我說包6千,后來一想兒媳婦在他們家養(yǎng)胎,索性包一萬吧。老蔣說:錢就是存不起來。他把他卡里的七千元錢轉(zhuǎn)給我。
2014年9月7號。
我要到工商銀行去取錢,拿了銀行卡,戴上帽子,跟老公說去買早飯,其實是想取錢,于是我就頂著太陽硬著頭皮往解放西路上走,終于到ATM機,開門鎖門放卡一氣呵成,屏幕提醒銀行卡沒有磁性,仔細一看,原來銀行卡拿錯了,白跑一趟,一路憋著,15路剛好停靠站,我趕緊上車,回到家里,老公還在睡覺。
10點,兒子來電話他們到了。
上車后我說要取錢,兒子說有個2千就夠,我還是堅持取1萬,從頭上拿下小皮筋綁起來。到金華中醫(yī)院,兒媳婦在一樓大廳等,我跟兒子一起到10樓,老朱有些疲憊,麻藥還沒有消,肛門內(nèi)長了一個膿包,現(xiàn)在已經(jīng)割除,屁股疼痛已經(jīng)有一段時間,老朱不喝酒已經(jīng)20天,希望老朱健康無恙,希望全家健健康康快快樂樂平平安安!
2024年9月11號。
給母親打了一個電話,母親還是不會接電話,我打她距聽,我知道她摁錯了,于是接著打,她會把電話拿到張衛(wèi)戰(zhàn)處,于是當我第三次撥電話時,電話通了:
“我身體不好,前兩天去上河村打了點滴?!?p> “怎么了?”
“就是睡不著吃不了,大嶺口衛(wèi)生院不來打滴,大畈鄉(xiāng)衛(wèi)生院不來打滴,只能到上河私人診所打點滴,打了三天點滴?!?p> 旁邊的衛(wèi)戰(zhàn)在說這么大年紀身體已經(jīng)很不錯了。
“我生了這么多,一個人也不陪我,我要中暑的?!?p> “請保姆吧!”
“上次請保姆,一個月要4千5,太貴了,我現(xiàn)在自己會走路會自己照顧好自己,就不要請保姆了。
“走路會不會走?”她問起我腦梗的老公。
“會走的?!?p> “生下四天就我?guī)?,四歲才去讀幼兒園,怎么不來看我?”她問我兒子。
“兒媳婦在住院,兒子沒有空。”
“怎么又住院,這么重要?!?p> “他們結(jié)婚四年了,還沒有孩子,現(xiàn)在在保胎?!?p> “現(xiàn)在的老人真幸福,中餐晚餐都會送到家門口?!甭犃诉@句我愛聽的話,我掛斷了電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