枝頭的桃花開出點(diǎn)點(diǎn)的粉色,經(jīng)風(fēng)一吹,碎了一地的春紅。那生機(jī)勃勃的氣息,似乎要埋進(jìn)土里,滲透大地。
萬物應(yīng)時而生,百花次第而開。
沐春節(jié)到,皇后遍請官家公子小姐在桃花林設(shè)宴斗詩。
秦家,陸家,魏家,因家,霍家,溪家。這六大名門的公子小姐也都會到場。
萬物復(fù)蘇,她也感覺身子骨要松快許多,至少這骨節(jié)之間不再那么疼了。
她覺著,好像又能出去蹦跶了。
依棠看著在鏡子前拿著各種裙衫往自己身上比劃的少女,眼眶有些濕潤,只覺著恍若隔世。
“小姐,不如穿這件藕荷色的攏紗齊腰裙吧。春日里顯得活潑?!?p> “那就這件?!?p> 藕荷色的裙衫攏紗微粉,裙頭繡著鳴鳥立朱果的枝頭,襯得皮膚泛出春日獨(dú)有的粉紅。
垂柳烏發(fā)及腰,纖纖不經(jīng)風(fēng),惹人憐愛,可憐,可憐。
顧延歌馬車?yán)镱^看外面的景致若隱若現(xiàn),外面的人卻看不見里頭的粉紅人兒。
唯獨(dú)騎著馬在街上喬裝巡查的霍云歸,認(rèn)出了轎子上的雕刻的花。
那是顧府大小姐才會坐的馬車,四面嵌紗的雕花木門,只為了讓從小就病弱的她出來透透氣。
真是緣分啊,顧妹妹。
霍云歸薄唇一勾,將馬頭一扯,悄悄跟在顧延歌的轎子后面。
顧延歌雖然身體病弱,但是眼睛和耳朵極好。
她這身體怪就怪在這里,明明時常一副行將就木的狀態(tài),但是感官卻靈敏得不像話。
難道是因為顯空道人的藥才會如此嗎?
而馬車輪子在此時陷進(jìn)泥土的痕跡又深了幾分,坐在車頭的依棠與趕馬的車夫毫無察覺。
顧延歌察覺到了馬車行走聲音的變化,含水明眸中含了一份疑惑。
難道車廂里還有另一個人?
她不動聲色,只是對著只有她一人的車廂試探性的低聲問了一句。
“誰?“
馬車門簾無風(fēng)而動,身后一陣暖風(fēng)拂過。
怔愣之間,被一陣熟悉的蘭草香包圍,某人將她圈抱在懷里,下巴放在她瘦可見骨的肩膀上。
看見那一片月白衣角,顧延歌的心微微顫動,一圈一圈泛開漣漪,又暗暗壓了下去。
顧延歌語調(diào)疏離地對身后的人說:“溯月公子,你這樣的舉止,不合規(guī)矩?!?p> 說著,扭著身子想要掙扎,環(huán)住她的修長雙臂不肯就此放開,硬是將人箍在懷里。
扶允在顧延歌耳邊輕笑,氣息吹拂她耳邊的絨毛:“我只是在聽脖子上的脈搏,顧大小姐的心跳聲似乎響了些,得湊得近一點(diǎn)才能聽見?!?p> 扯淡,明明就是在占便宜,活生生的登徒子行徑。
扶允說著就將臉往顧延歌的脖子上蹭了蹭,比起把脈更像是在撒嬌。
像她之前養(yǎng)的白色波斯貓。
“為什么跟來?”顧延歌試圖轉(zhuǎn)移注意力,隨口一問。
“你是我的病人,我自然是要跟著的?!彼菰滦阒碌拿佳圩鲞@樣的神態(tài),有些被嫌棄的楚楚可憐,仿佛染了露珠的蘭草,瀲滟而秀雅。
“……休要哭,我可不哄你?!鳖櫻痈枘罅四竺夹?p> 依棠聽到車廂里有說話的聲音,掀簾子去看,卻發(fā)現(xiàn)只有顧延歌一人獨(dú)自坐在車廂內(nèi),捧著一盞茶。
病弱美人的臉上卻罕見地有些薄紅,難道是因為茶太燙了?
顧延歌淺淺笑開,唇邊染上溫雅的笑意。只是笑而不語。
依棠頓時愣住,面色微紅地退了出去,如若桃子初熟。
遠(yuǎn)處開滿桃花的老樹上,被趕出馬車的男子落在枝頭,視線眉眼染笑地跟隨著馬車。
重重桃花后,百年老亭飛檐藍(lán)瓦,恍若即將展翅而飛的青鳥。
顧延歌提著裙擺在青磚鋪小路上漫步,遠(yuǎn)遠(yuǎn)看見一個黛色的高大身影。
她瞳孔驟縮,笑容僵在了臉上。
平王世子當(dāng)真與平王長得極像,只是顧延歌本能地害怕,本能地覺著危險。
危險到想要逃避。
這一幕和那個可怕夢境瞬間重合,她下意識后退了一步。
那人與顧延歌四目相對,她一陣慌亂,想轉(zhuǎn)身就走。
“小姐?怎么不走了?”依棠不解地問。
“回去吧?!鳖櫻痈韫首麈?zhèn)定,語氣有些奇怪。
霍云歸原是滿心喜悅,看見那一抹身影漸行漸遠(yuǎn),忍不住抬步追上去,聲音里帶著一些不甘的怒意。
依棠想要阻止,被侍衛(wèi)打暈架在一旁。
他扯住顧延歌的手腕,拖著她走到更加僻靜之處,英氣的雙眉擰在一起。
“書院一別之后,這么久不見,你看見我轉(zhuǎn)身就走。我就這么不招你待見嗎?”
“世子殿下,請放尊重些。”
顧延歌想要將手手抽回,不料他握得更緊。
“不放。”
“……那你想怎樣?!”
顧延歌有些語塞,居然也開始存了些火氣,難得情緒激動地吼出來,卻感覺到氣血上涌,喉頭有些腥甜。
“我先喜歡的你,你該嫁給我的。延歌……我很想你,一直都很想你?!被粼茪w固執(zhí)地表白。
“我……不,配?!鳖櫻痈枰а罀暝?。
混亂的回憶畫面閃現(xiàn),眼前的恍惚讓顧延歌有些站不穩(wěn),臉色忽然煞白。
“你怎么了?”霍云歸再遲鈍也察覺到了顧延歌的異樣,準(zhǔn)備伸另一只手去撈,手上一陣吃痛,忍不住松了手。
意識恍惚的顧延歌像是斷了線的風(fēng)箏,往地上栽。
半途被一個人攔腰穩(wěn)穩(wěn)接住,打橫抱進(jìn)懷里。
熟悉的蘭草香味再度包圍,顧延歌總算是放松下來,安心地蜷縮在扶允的懷里,鼻頭忍不住泛酸。
“世子殿下,延歌當(dāng)不起您的心意……還請世子殿下另許芳心?!鳖櫻痈璧穆曇羧彳浱撊?,卻字字句句帶著禮貌疏離。
客氣禮貌說來的聲音是這樣溫軟,只是當(dāng)她依戀地窩在另一個人懷里說時,就如一盆冰水將霍云歸的心澆透。
“為什么……我到底做錯了什么?”
顧延歌沒有回答,只是窩在扶允的懷里微微顫抖,像是在躲避什么蛇蝎猛獸。
看著她這副模樣,扶允什么都沒問。
扶允在瞥見顧延歌手腕上的青紫痕跡,眼神一冷,又迅速掩蓋。
“顧大小姐身體有恙,在下先帶她回府了。”
扶允完全不理會霍云歸此時此刻的反應(yīng),轉(zhuǎn)身就走。
徒留一地踩碎的桃花瓣,殘香被碾進(jìn)土里。就如平王世子此刻的心,狼狽地碎了一地。
花林深處是重重疊疊的粉白,陽光被層層花瓣打碎,鋪灑了一地斑駁光影。
無人踏足的桃林深處,樹上兩個身影交疊在一起。
扶允從身后摟住顧延歌,輕聲安慰:“別怕……別怕……我在?!?p> 她的面色卻是煞白的,滿滿的恐懼,什么也聽不進(jìn)去。
顧延歌此時墜落在一個久遠(yuǎn)的噩夢里,紛繁復(fù)雜,讓她看不清,也分不清。
雀詞君
只想對世子說不自覺的傷害,也算傷害,但真說不上誰對誰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