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壺流轉,一盞一盞地在街上暈開一片柔光。
就算是顧延歌這樣蒼白冰冷的面容,在柔和的暖光下,也顯出玉一樣溫潤的剔透。
她并不是一個嚅囁的人,于是抬眸看向眼前月白袍的男子,滿滿的堅定。
“溯月,你有心上人嗎?”
那人腳步一頓,垂眸看向身邊的女子,她的耳尖沒有紅,反倒是面色比平時更加蒼白。
溯月模樣的扶允眉頭微蹙,想要牽她的手,卻只能摸到一瞬間的濕膩。
為什么要躲開?
“為什么忽然間問起這個?”
“……就是想知道,不愿意說就算了?!?p> “那顧大小姐想聽到什么答案?”
同樣認真的神色沉在他的眼底,換了一種方式,將問題拋回到顧延歌的手里。
“溯月公子風流倜儻,不知道會被多少姑娘惦記。”顧延歌沒有直接回答,只這么酸溜溜地說了一句。
扶允悄悄彎了彎嘴角,又趕緊壓了下去。
“顧大小姐說的極是。”
兩人就這樣默默的走著,走著走著就滿了三圈,落了滿頭的微粉花瓣。
“既然來到這花月節(jié),溯月送顧大小姐一盞燈吧?!狈鲈屎鋈怀雎暣蚱瞥聊?。
“好啊?!鳖櫻痈铔]有拒絕,隨意地應了一句,語氣卻已經輕松很多,“我在這里等你?!?p> 扶允摸了摸顧延歌的發(fā)頂,朝賣燈的小販走去?;仡^找人時,卻只有空落落的一片燈。
燈上畫著花好月圓,跌落在地上,風一吹就散了光華。
他的身影轉瞬就消失在原地,但是整個燈街都找遍了,就是尋不到她的一縷氣息。
顧延歌此時就站在屋檐上,看著他慌張無措的身影,身后站著披著斗篷的少年。
“真的決定好了嗎?”少年銀藍色的眸子隱在斗篷下,露出一分不解。
顧延歌迎風而立,風吹起女子的長發(fā),枯瘦的手捏成拳頭,指甲刺入掌心。
“清風,你想要姐姐,而我只想要一個結果。這樣就夠了?!?p> 不屬于她的,她一件都不想要。
畢竟扶允要的,始終只是一個阿月,而巫子在與不在,都不重要。
或者說,不在,更好。
顧延歌深呼吸一口氣,似乎在下定決心,轉身不再看扶允尋找自己的身影。
足足三天三夜,扶允找遍了整個汴京,再沒有找到那個枯瘦女子。
就連康管家的契約都斷了,這就說明顧延歌并不是被擄走,而是早有預謀的離家出走。
顧老爺找上門的時候,扶允已經憔悴得不成樣子,想要責備的話忽然就說不出口了。
“小延的母親從前鬧脾氣的時候也出走過,你……別太擔心?!?p> 老人長長嘆一口氣,然后拍了拍眼前人的肩膀,默默召集暗衛(wèi)尋找顧延歌的蹤跡。
但是接下來發(fā)生的這件事情,讓扶允差點發(fā)瘋。
顧延歌消失七天后的清晨,露園門口站了一個小女孩,熟悉得可怕。
銀藍色的眸子,淺灰色的發(fā),在陽光的照耀下呈現(xiàn)紗絹一樣的質感。
眾生蕓蕓,只有束月長著這樣一幅模樣。她手臂上的那一個藍色鳶尾花纏枝月牙,更是說明這個束月如假包換。
那……她呢?
“扶允哥哥!我是束月呀!”
扶允卻默默后退幾步,似乎本能地不愿意接受眼前的事實。
可是為什么呢?他想守護的不是始終只有一個阿月嗎?阿月回來了,他為什么一點都不高興呢?
就連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竹筏輕巧,束月的弟弟在前頭撐船,巫子則坐在船尾,身上扎滿了繃帶。
她身邊擺了一壺酒,姿勢十分豪爽地仰頭倒進嘴里。
卸下了顧家大小姐的那些臭規(guī)矩,她逐漸露出流浪許久的本性。
“喝少點兒,當真以為你的身軀很結實嗎?”說著就奪走了她手里的酒壺。
那可是在身上割滿三百九十一道刀口子,再多一些,也和凌遲差不多了。
“清風!干嘛搶我酒,少管你祖奶奶?!?p> 巫子生來就孑然一身,以天為父,山為母。
她從來求的不過一個平凡,可她生來就不是那個命啊……
就連眼前人替她劃竹筏,也不過是因為那一點微薄的恩情。
他說,要不是巫子那一場雪崩,他的母親說不定連全尸都留不住。
清風看著江上的風,思緒隨著飄飛的螢火蟲,回到那一段久遠到斑駁的過去。
那時清風母親才剛剛下葬,小小的他穿著比漫天積雪還要蒼白的喪服,跪在墳前。
耳邊只有風雪掠過耳邊的聲音,身后傳來凌亂的腳步聲。
“吱呀吱呀”地踏在雪地上,還有冷鐵敲擊的聲音。
幼小的清風抬頭,看見那些人扛著鋤頭,舉著柴刀來,一看就知道是不懷好意。
“你們要干什么?!”
“干什么?當然是要從山上挖出來扔湖里喂兇獸呀。你爹串通漓國士兵,叛國私通,不配葬在雪山?!?p> “胡說!我爹從來就沒有背叛過圣域!”
幼小的清風慌亂無措,本已經干掉的淚痕再度染上淚水,在風雪中吹出一道又一道凍傷。
“別管他,動手!”
帶頭說話的少年一臉痞氣,生了一對狡詐的三角眼。他伸手無賴模樣地往前一揮,身后那一群烏合之眾一擁而上。
清風想要阻止,奈何稚童的力量終究有限,被兩個粗壯的漢子摁在地上,臉能夠感受到雪地伸進臉頰的寒涼。
他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那些人敲裂父母的墓碑,鋤開土,一點一點地將棺槨刨出來。
他恨,可是除了哀嚎到嗚咽,他什么也做不到。
正當清風絕望到閉上眼睛,掩耳盜鈴般地放棄掙扎,就聽見好幾聲哀嚎。
“哪里來的瘋婆子?!”三角眼少年在地上捂著胸口,明明害怕到發(fā)抖,卻還是愚蠢地囂張著。
清風睜開眼睛,只能看見一片雪青色的裙擺,還有繡著吹雪花的白色繡鞋。
吹雪花,雪山之間唯一常年開著的花朵,劇毒無比。
更何況這只繡鞋,還染著那些人的血呢。
“什么人啊,敢吵你姑奶奶睡覺?”
雀詞君
無論結局如何,也算是共白頭了一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