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 習(xí)并蒂

　　祖母很看重能力，她眼里根本沒有親疏遠(yuǎn)近。她常說江湖本來就是個險惡的地方，湘西聞家想要永遠(yuǎn)維持鼎盛，就得讓險惡的江湖都不敢兵戈相向，她要湘西聞家被全天下忌憚卻又絕對不受侵犯，這個想法沒有錯，聞亭兒曾一直被這熏陶著，直到她遇上了殷羅和孟清月。

　　南山湖邊，年幼的她被歹人所截，殷羅和孟清月出手相救，是聞亭兒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與同齡人坐在一起溝通交流?；蛟S是受湘西古怪風(fēng)俗的影響，小聞亭兒謹(jǐn)慎地在他們面前撒了謊，她騙他們說，她和家里人吵了架，偷跑出來跟著拉貨的馬車到了江南。殷羅與孟清月并沒有懷疑，還于翌日找來馬車送她回了湘西。

　　可事實卻不是那樣，聞亭兒其實并沒有和家人吵架，她是出來執(zhí)行祖母交給她的任務(wù)的。

　　祖母讓她殺掉一個與聞家有仇的江湖女子，可是她還沒有找到那名江湖女子就被那群與聞家有仇的大漢攔截住了，彼時她的心口剛種下秘蠱，只能用毒無法動用真氣，大漢的刀揮落的那一瞬間，她以為她要身首異處在這紅楓如雨的江南。

　　殷羅和孟清月的出現(xiàn)，打破了祖母多年來對聞亭兒的勸告，聞亭兒就是在那一瞬間覺得，江湖雖然險惡，但多的是俠義之士，殷羅和孟清月雖不比她大多少，但在那樣危險的境遇里還肯出手相助，他們是好人。孟清月朝聞亭兒溫柔的笑，幫她擦去眼淚安慰她，那是聞亭兒第一次得到真正意義上的關(guān)心，殷羅為救她受傷，那亦然是第一次有人保護(hù)聞亭兒。

　　身在黑暗的孩子，總是會向往光的。

　　即便那光芒短暫至極，即便她回去后會遭到毒枳的鞭撻，即便她永遠(yuǎn)逃離不了黑暗。

　　她曾眼見犯錯的父親被祖母親手推入九毒洞，再也沒有出來，午夜噩夢中她總是見到被毒物啃咬的體無完膚的父親，神情恐怖地對聞亭兒說：“千萬不要犯錯，千萬要努力練功，勝過你祖母，這樣就沒有人能傷害你了，你永遠(yuǎn)也不會被丟進(jìn)九毒洞中……”

　　夢魘，她醒來時滿頭大汗喘氣，告訴自己，這一切都是夢魘。

　　聞亭兒其實不是嫡系，她的父親不過就是一個庶子，在祖母眼里賤如草芥，聞亭兒也是。

　　她們這一代小輩里啊，祖母誰也不疼誰也不愛，師姐師妹們都說，祖母是沒有心的，她只會看重她們的實力，吐槽完之后，她們將目光轉(zhuǎn)向聞亭兒，道：“亭兒練功最努力了，祖母喜歡這樣的?！币膊恢橇w慕嫉妒還是恨，抑或者是單純的嘲諷。

　　聞亭兒確實很努力，比任何人都努力，因為父親總是出現(xiàn)在她的噩夢里，她從來沒有睡過一個好覺。她小小年紀(jì)讀遍了聞家所有的藏書，摸索出秘術(shù)在自己體內(nèi)種下秘蠱，祖母得知這消息大喜，在她鎖骨處紋上了專屬于聞家嫡系的刺青，將她接到自己院里養(yǎng)育，變相宣示了聞亭兒是這一代最有能力的女孩，也最有可能是下一任湘西聞家的話事人。

　　這還遠(yuǎn)遠(yuǎn)不夠，聞亭兒比任何人都清楚，此刻若是師姐師妹她們其中出現(xiàn)一個能力強(qiáng)過她的，祖母會立馬將那人請來院里，替換掉聞亭兒的位置。

　　年幼的聞亭兒時常坐在屋檐上，望著湘西蒼?；薨档拇笊?，想，或許聞家就是一整個叢林，弱肉強(qiáng)食，而那九毒洞就是淘汰所。

　　她更加努力了?？墒欠N下秘蠱之后的副作用也出現(xiàn)了，她的心口經(jīng)常絞痛至極，年僅十二歲的聞亭兒開始酗酒，以酒來麻痹自己的感官，減輕自己的痛苦。

　　醉酒后就會睡著，入眠后就是噩夢，無休無止無窮無盡，她無數(shù)次在夢里看著父親神情可怖，叮囑她要勝過祖母，千萬不要被丟盡九毒洞里，不然會生不如死。

　　長期的夢魘逼瘋了聞亭兒，她鋌而走險，修習(xí)聞家至高禁術(shù)。

　　聞家弟子一般都身著鴉青色衣或暗紫色衣，鴉青色代表藥理，暗紫色代表劇毒，修習(xí)藥理的弟子無法修習(xí)劇毒，修習(xí)劇毒的弟子也修不好藥理，一正一邪，在聞家分的很清楚。

　　因為聞家的藥書與毒術(shù)是兩種完全不同的經(jīng)脈運行規(guī)律，兩者相沖，無法貫徹一身。

　　聞亭兒修習(xí)的至高禁術(shù)，叫“并蒂”，簡而言之，就是將身體經(jīng)脈分割為二，一半修習(xí)藥理一半修習(xí)煉毒，這其中的痛苦不言而喻，可聞亭兒最后做到了，她以消耗自己壽數(shù)為代價，將藥理毒術(shù)共修己身，成為了湘西聞家百年來第一個能穿青紫花衣的人。

　　聞頤見此，直接宣布了聞亭兒就是下一任聞家的話事人，在聞家享受崇高的地位待遇，可以與聞頤平起平坐。

　　外表的光鮮亮麗下是一顆陰暗詭秘的心，聞亭兒修煉禁術(shù)之后心智與從前天差地別，她變得不愛說話，矛盾極端，甚至陰狠邪惡，她是聞家新一代的天才蠱女，擁有著傾城的容貌，是整個江湖都為之驚嘆的存在，秘蠱發(fā)作時，卻需要用酒來麻木自己，多像一個笑話。

　　可有那么一位喜歡穿白衣的溫潤公子，會從她手中拿走酒壺，遞給她個藥丸。

　　“加了糖的延胡索丸，能鎮(zhèn)痛，不要總是喝酒，若是那天在外面醉了遇見歹人怎么辦？”

　　聞亭兒會看著他，接過藥丸吃下，“延胡索生長在呂山，你親自摘來的？”

　　孟清月總回以一笑，答非所問：“苦嗎？”

　　聞亭兒搖頭，哪里苦呢？跟二哥相處，她的心總是如吃了蜜般甜呢。

　　有時候啊，聞亭兒覺得，她是一只漂泊無依的雛鷹，被推下山崖之后展翅不停地飛，生怕落地而死，孟清月是一棵能容得她棲息片刻的樹，給她心靈上的罩庇。她不可控制地喜歡他，就像是雛鷹迫切的想要歸家。

　　可孟清月身邊，是有一個從小跟他一起長大的殷羅的。

　　聞亭兒脆弱敏感自卑多疑卻冷酷，她強(qiáng)迫自己，心想著算了吧，三姐那樣璀璨的人，一身紅衣艷麗如同火焰，眉眼微挑是對這世間的譏誚，殷羅有一顆熾熱的心，能驅(qū)散湘西常年彌漫的霧氣。孟清月喜歡殷羅無可厚非，而她聞亭兒，沒有資格跟殷羅比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