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有何稀奇？”沈書寧道，“左賢王與安槐現(xiàn)任君皇爭儲多年，如今必也不肯罷休。若與大夏結(jié)了姻親，對君皇來說亦是莫大的臂力。左賢王此人向來手段卑劣，目光短淺，做出此等事來折君皇的羽翼……皇帝，你覺得很意外么？”
冰冷的一字一句如同尖銳的匕首，一刀刀剜在他心上，把他血肉一片片的剮了下來。
沈霄怔怔退后幾句，跌倒在椅上，“朕想著，安槐內(nèi)憂外患，斷不會得罪我夏朝，必定善待于她?！?p> “只要夏朝強盛一日，便不會有人欺她，辱她……”
他忽然想起和親前夕，她流著淚說，你會后悔的，你一定會。
可他還信誓旦旦說這一世，他還從未后悔過。
沈霄雙手捂住頭痛欲裂的腦袋。腦海里滿是她委屈淚流的模樣，揮之不去。
她本是那么開朗的女子，從來沒有憂慮，怎么竟然是這種結(jié)局？
沈書寧看著他這番模樣，若是從前，她大抵是會心疼弟弟的，可此刻，她想起自己曾經(jīng)誤以為清月死了的三年，只想再狠狠補上一刀。
那三年里，她無數(shù)次被噩夢驚醒，夢見那具慘烈的焦尸，無數(shù)次借酒澆灌心中愧意。
而她的好弟弟，明明只需要同她說一句“江清月沒有死”，便可解救她于折磨之中，他卻一個字也不肯說，瞞了她整整三年。
沈書寧冷冷道：“如今你滿意了？世上真的再無江清月了?！?p> 沈霄抬起頭，雙眸血絲密布。
“出去?！?p> 沈書寧并不肯走，繼續(xù)給他火中送碳：“你總是自以為是，也對，你是皇帝了，自然能一手遮天，如今你是真的能夠一手遮天了。不說清月現(xiàn)在的下場，她回宮后的這些時日里，你可曾善待過她？”
“夠了，”沈霄不想再聽，“別說了。”
并不是他有意虧待，只是先前時機未到，他還不能讓她過于顯眼。終于他有了把握，也慢慢的要把她帶到人前了，可她卻……
“她到死都是恨你的。”沈書寧道，“你給她父親定罪，你害她遭世人冷眼，你讓她死在異鄉(xiāng)，無法魂歸故里。沈霄，她曾全心全意的信你，也曾卑微如泥的求過你，可你給她的，只有萬劫不復?！?p> 江清月求過他兩回，第一回是三年前，求他救救父親，第二回是一個月前，求他不要應(yīng)允和親……
而他通通都沒有答應(yīng)。他不僅沒有答應(yīng)，還羞辱她做的是青樓女子的行徑。
沈霄雙眸欲裂，嗓音啞得如砂礫磨過：“皇姐，你就這么恨朕嗎？”
從三年前便是如此，她盡管所做的事依然都向著他，可嘴上說的話，從未饒過他。
“怎能不恨，”沈書寧挪開目光，悠悠遠遠的望向殿外，“你負她，也負我。沈霄啊，做這個孤家寡人，當真有意思嗎？”
沈霄的腦袋疼痛無比，越來越昏沉，他緊閉著眼睛，眼前卻沒來由的浮現(xiàn)出四年前的一些畫面。
是他在江府朱門外猶豫，不知該怎么告訴江清月婚事暫緩一事。
他還在門口石獅旁呆立著，江清月輕快地從里頭走出來。
“下人說你來了，我還納悶?zāi)?，你怎么不進來偏要我出來請你？”
他沉默寡言的隨她入了廳堂，見他一臉難色，江清月支開了下人，再問他：“怎么了？”
沈霄終于說出口：“父皇病重，我們的婚事緩緩吧?！?p> 江清月一愣，很是困惑不解。
“他病重，我們不是更應(yīng)該大婚沖喜嗎？”
她對這場婚事是特別期待的，原本不太管事的她，對自己的喜服鳳冠都親力親為，甚至大婚那天江府的布置，她都已費心了好些天。
何況，家中長輩病重，喜事更該提上日程，讓長輩高興，也有沖喜之意，民間皆是如此。
怎么到他們這里，就不行了呢？
沈霄不知從何解釋，只是對她說：“眾皇子都在榻前表孝心，我只顧著自己成婚，這不像話?！?p> “他有那么多皇子，缺你一個表孝心的嗎？”
江清月話說出口，才覺得自己嘴快傷了人心，趕緊哄著他道：“我不是這個意思，只是好多個算命的都說我們這一日若不成婚，此生緣分就盡了?！?p> 她本不太信神佛，父親極看重她的婚事，請了好多個算命先生來測算此事，巧的是眾口一詞。她不信便也有些信了。
當時，他看著她迷茫的眼睛，堅定的說：“不會，我們的婚事只是暫緩，你不要胡思亂想。”
“你要信我，我非你不娶?！彼e起三指向天起誓，“如若不然，就罰我孤獨終老，再無人真心待我?！?p> 江清月喜歡他這副認真的模樣，踮起腳尖在他唇邊飛快的啄了一下。
“我相信的！”
后來，是他登基前幾日。
芳菲殿外的桃花樹下，她面上有幾分蕭索：“所以你不肯與我成婚，是因你要做皇帝。一個皇帝，更該娶家世清白的女子？”
他動了動唇，望向她死灰一片的眼里，無言以對。
她繼續(xù)道：“既然如此，你當初不應(yīng)該招惹我的，你為何要招惹我，如今讓我成了整個金陵城的笑柄?！?p> 一滴淚從她眼角落下，卻也只是一滴，她抬手拭去了，由衷對他展顏一笑。
“恭喜你了，新皇陛下?！?p> 沈霄終于開口，啞聲道：“我沒有不要你，你再等一等，我會娶你?！?p> “什么時候？”
“……我不知道?！?p> 他是真的不知道，什么時候他才能做真正的皇帝。可他從來就沒有想過不娶她。
桃花樹下，江清月雙臂從他腰間而入，輕輕抱住他。
她主動入懷，沈霄忐忑的心落實了大半，手撫上她的背，另一只手撥開她額前碎發(fā)，淺淺的吻落在她光潔額頭，動情的說：“這輩子我都不會負你的，終有一天，我會把世上最好的都給你，你想要什么我給你什么?！?p> 見她沒有說話，沈霄繼續(xù)道：“這世上唯有一個江清月讓沈霄心動過，即使不能給你皇后之位，你也是我唯一寵愛的妃子?！?p> 江清月離開他的懷抱，退后一步，莞爾一笑，與她身后的陽光一般明媚。
“帝王之路，總是艱辛而孤獨的，既然選擇了這條路，你要好好的堅定的走下去，做一個流芳百世的明君。”
“可我不想做你的寵妃。”
“今日我是來與你告別的，我不會等你，一天也不會?！?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