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佩嘉的人生分成兩個階段。
認(rèn)識喬家軒之前和認(rèn)識喬家軒之后。
傅佩嘉遇見喬家軒那一年,正值人生中最美好之年華。
那一晚,是在黃家宴會上。面對著黃伯父黃伯母熱情的招待和其子黃品優(yōu)熾熱的目光,傅佩嘉只覺得壓抑得緊。她便找了個機(jī)會,偷偷溜出了宴會,到了黃家花園的一個角落。
她才站定,忽地聽到角落里有個低沉的男聲響起:“是誰?”
傅佩嘉愕然轉(zhuǎn)頭,只見黑暗中有一個挺拔身影。他的臉由于光線的緣故,隱在黑暗中,半點看不見。
傅佩嘉歉聲道:“不好意思,是不是我驚擾你了?”
那人沒說話,緩步從暗處走了出來。
那一瞬,傅佩嘉瞧見了一張極干凈斯文的臉。一身被成功人士穿爛了的黑色西裝,在他身上卻無比妥帖優(yōu)雅,清淡怡然。
那人徐徐抬眼,四目相交的那一刻,傅佩嘉也不知怎的,只聽到心頭突地一跳。他的眼似凝了日月星辰的光芒,在黑暗中熠熠生輝。
“你沒有打擾我?!彼@樣對她說。
傅佩嘉歪頭一笑:“你是不是也嫌里頭悶,出來透口氣?”
那人大約從那個“也”字里聽出了蹊蹺,嘴角微微上勾:“是?!?p> 自打一個月前,父親便時常帶她出席這一類的活動,醉翁之意不在酒,而在那些世家子弟、青年才俊也。
傅佩嘉完全明白父親的良苦用心。
傅家的財勢在父親這些年的苦心經(jīng)營之下,名下的地產(chǎn)、電子,無一不日進(jìn)斗金。
若說傅成雄有何遺憾的話,便是妻子早逝,膝下只有傅佩嘉一女。
所謂世事難兩全。然傅成雄從來都說:“如今男女各頂半邊天,我手下亦女將如云。不過,我倒是不大希望女兒在商場工作,大學(xué)畢業(yè)后,做做慈善,幫助有需要的人就可以了。”
旁人自然逢迎不已:“那是傅兄為善不欲人后?!?p> “女孩子們向來面善心軟,做慈善,最合適不過。那就如寶馬名車,相得益彰。””
一干商場朋友每每捧得傅成雄笑容滿面。但傅成雄也是只老狐貍,自然懂得,很多人除了愿意與他攀上生意關(guān)系外,更愿意與他結(jié)成兒女親家。
喬家軒:“是不是覺得里面乏味不堪?不過商場如戰(zhàn)場,很多生意需要此類交際,建立關(guān)系,有利于日后的合作。”
“你也是商場中人?”他的氣質(zhì)這般冷淡清雅,根本不像是在商場汲汲營營之輩。
喬家軒淡淡地道:“我不過是一個小小的打工仔而已。哪里敢說此等大言不慚之語?!?p> 傅佩嘉追問了一句:“你在哪里高就?”
“建業(yè)?!?p> 建業(yè)是黃世伯的公司。傅佩嘉隱有一絲遺憾。到底遺憾什么呢?她自己也說不上來。
一時之間,兩人俱不知道說些什么,便靜默了下來。
空氣里除了陣陣海濤之聲外,偶有從黃家客廳流瀉出來的婉轉(zhuǎn)曲調(diào)。
黃家半山別墅,環(huán)境得天獨(dú)厚。腳下蔓延開去的草坪,盡頭便是山崖,底下則是一望無際的大海,極目望去,黑洞洞的仿佛沒個盡頭。
“你看,今晚的星星真美?!备蹬寮窝鲱^輕輕地說。
“是啊?!备袅撕闷?,傅佩嘉聽到他緩緩地說,“可惜,如今連清風(fēng)朗月,星光閃爍都快成了有錢人的奢侈品。”
“為什么這么說呢?陽光微風(fēng),日月星辰是屬于我們每個人的?!?p> “你看看山腳下的洛海城,多少貧民,不過片瓦遮頭,每日忙著工作,養(yǎng)育子女,為了生活疲于奔波,哪里有什么閑情逸致觀賞夜景呢?再說,城中高樓林立,哪怕你抬頭瞅上半天,也看不見一顆星子。”
這確實是一番實話。傅佩嘉反駁不得。
片刻后,喬家軒抬起了腕表,看了看時間,道:“接下來的這片美好星空要獨(dú)屬于你一人了。你慢慢欣賞。我要進(jìn)去了。再見?!?p> “再見。”傅佩嘉輕咬著下唇,目送喬家軒俊逸修長的背影遠(yuǎn)離。
她終于知道先前聽到他說在建業(yè)工作時候的那絲遺憾是什么了。那是因為,她應(yīng)該沒有機(jī)會再見到他了。
她甚至連他的姓名都不知道。
卻沒想到很快便再次相遇了。傅佩嘉一直記得,那天是孤兒院小榕的生日。
傅成雄雖然工作繁忙,但因妻子早亡的緣故,所以在教育女兒方面是花盡了心思的。他怕養(yǎng)成女兒驕縱蠻橫的個性,所以傅佩嘉自打懂事起他便三不五時地帶她來到孤兒院探望小朋友。讓她知道世間有這么多可憐的小朋友,讓她從小就明白珍惜的道理。
傅佩嘉初見小榕時,那孩子特別憂郁沉默,抱著一個破舊的毛絨小狗,整日呆呆滯滯地坐在角落里,從不參加小朋友的玩樂活動。
“小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小榕不回答,他慢了數(shù)拍地抬頭看了她一眼,隨即又把空空的目光移向了孤兒院的大門。
“那你的小狗叫什么名字呢?花花?奇奇?還是跟你一樣叫榕榕?”
傅佩嘉蹲在他面前一再逗他說話,他都一聲不吭。
第二次見面,依然如此。孤兒院的工作人員長嘆了口氣,告訴傅佩嘉:“這孩子一直固執(zhí)地不肯適應(yīng)這里。他每天坐在那里,在等著家人接他回去?!?p> “他家人呢?”
“父母車禍去世了,只有他幸免于難。那個小狗是他車禍當(dāng)日抱在懷里的,是他父母唯一給他留下的東西,所以無論我們怎么勸說,這孩子都不肯放開?!?p> 進(jìn)孤兒院的孩子,每個都有每個的不幸。傅佩嘉一聽,便無聲無息地紅了眼眶。
由于從小沒有母親,但凡母親留下的小物件,哪怕是一張小小的照片,傅佩嘉都會好好保存,珍若珠寶。所以,她一下子懂得了小榕。也明白了這個旁人看著破爛的玩具小狗在他心目中無可替代的重要地位。
她憐愛地摸了摸小榕的頭:“小榕,我叫傅佩嘉。這里的小朋友都叫我佩嘉姐姐?!?p> 無論她說什么,說多少,小榕都一動不動地坐在木椅上,雙手緊緊地抱著小狗,目光愣愣地望著大門。
從孤兒院出來后,傅佩嘉就特地去商場,尋了一只一模一樣的毛絨小狗。
第三次見面,還是在那個角落。傅佩嘉拿了小狗上前,輕聲細(xì)語地跟他商量:“小榕,我把這個給你。你把你手里的小狗給我,我拿回家洗干凈了,再來還你,好嗎?”
小榕才緩緩抬頭,干凈清澈的眸子戒備地盯著她,一直不說話。
傅佩嘉等了許久,知道小榕受刺激過重,一時很難敞開心扉跟人交流,便把小狗塞給了他:“你把它收著吧。你的小狗跟你一樣也很孤單。你看,現(xiàn)在有它陪著你的小狗,有他們一起陪著你,會熱鬧一點哦?!?p> 傅佩嘉揉了揉他的頭發(fā),憐惜地嘆了口氣,起身而去。
忽然,只聽身后有一個極低的嗓音,怯生生地說:“肉球球——小狗的名字叫肉球球?!?p> 小榕終于肯開口說話了。傅佩嘉頓時又驚又喜。
她小心翼翼地碰觸他的小狗:“肉球球,你好。我叫傅佩嘉。你可以叫我佩嘉姐姐?!?p> 傅佩嘉跟肉球球自言自語了一會兒,小榕方道:“我叫小榕?!?p> 傅佩嘉向他伸出了手:“小榕,你好。我是佩嘉。以后你可以跟大家一樣叫我佩嘉姐姐?!?p> 小榕遲疑了片刻,終于是握住了她的手:“佩姐姐?!?p> 傅佩嘉微笑:“名字只是個代號。隨便小榕叫我什么都可以?!?p> “佩姐姐。”小榕堅定地重復(fù)了一遍。
“好。那我以后就是小榕的佩姐姐?!?p> 自此后,小榕與傅佩嘉就特別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