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頁 懸疑偵探

天衣

第六章 天衣門 第三節(jié) 智冉(6)

天衣 硯樓客 4013 2023-11-02 10:30:00

  “那時采菊叟還未到花甲,心里就猜,是不是因為屠門案的緣故,此案在官府冊上,屬于未結之案,沒有定論,亦沒有銷案。若是換別的府臺來接任,就還得再交接一遍?;蛟S是,皇上不愿意有別的人過問此案,就非要讓他老死在這任上?!?p>  “采菊叟很是發(fā)愁,在家中長吁短嘆,不久生了重病。闔家大小十分驚慌,陶公子那年剛滿十歲,他是長孫,同爺爺感情很好,非常擔心爺爺?shù)牟。峙录胰丝匆娯熈R,就忍不住躲在院子里哭。適巧,我們師父那時,正在他家為府臺夫人量體制衣,恰好聽見了,便對陶公子說,不必擔心,她能幫忙救下陶公子的爺爺?!?p>  “果如師父所言,她去給采菊叟治病,沒幾日就緩了回來。然后師父與采菊叟密談了一番,師父離去后,采菊叟的精神狀況完全不一樣了。接下來,他向京中大理寺遞了一份折子,說過往積案太多,文牘如山,懇請大理寺恩準他銷毀,還報了一份名單。大理寺按官例,專門派人去核查了名單,認為可以銷毀,就簽準了他的折子?!?p>  “再接下來,采菊叟在銷毀積案文牘時,連同二十年前屠門案也銷掉了,本來早就沒了抄來的物證,如今又連官府記錄的文件和派出官兵的令證也全都沒了。從此之后,屠門案就變成了人們記憶里的一個影子,再無任何實在痕跡?!?p>  雪衣吁了口氣,輕道:“我和姐姐們還在這世間,怎么會無痕呢?”

  青衣頓了頓,點頭道:“大姐說的是。采菊叟留下了那幅小字和那本戶冊,亦是想為此案留痕。只不過,時光荏苒而過,忽忽二十年,官府里的人既不曾談論,也未留下任何文件,則這樁屠門案,在官面上,漸漸就變成了無根的傳言。”

  雪衣也點了點頭。

  青衣續(xù)道:“采菊叟銷掉屠門案后,又上了一個告罪的折子,說是他辦事不力,履職不當,誤將本不在名單上的舊案也銷毀了,如今無可挽回,但請皇上治罪。大理寺接到折子后,大為惱怒,認為他是多年的府臺,怎么會犯如此低級的錯誤?大理寺卿將折子呈到了皇上那里,務必要治他一個有意毀檔的罪名?!?p>  “豈料這個折子,壓在皇上那里數(shù)月之久。然后,傳下了諭旨,竟是輕飄飄的,說皇上明查秋毫,知道在銷檔之前,采菊叟大病了一場,應是病糊涂了,才犯的錯,不算是有意。既然他身體不適,就不要再辛苦,皇上親點采菊叟去東邊臨海的富庶之地,當了一個管稅政的司倉。而且官階只降兩品,不領實職,專門負責向京城上報數(shù)據(jù)。這樣清閑的肥差,非但不是處罰,反倒象是獎賞。”

  “就這樣,采菊叟又做了五年官,上表稱身體不佳,申請?zhí)崆爸率?,皇上給了他一筆豐厚的賞賜,還恩蔭他的兒子去當京官。采菊叟原來祖籍就在東鄉(xiāng),便買了塊農(nóng)地,置了間院子,悠然種菊,身體越來越好。他和老妻一起打理家事,連住家的仆傭都不愿意多請?!?p>  “而自從那次大理寺卿告狀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朝臣們便都曉得,采菊叟實有靠山,是以,他兒子當官比他當?shù)?,要順利得多。陶公子跟著自己的父母,原本長住在京城。前兩年考了武生,外放出來從軍,就駐扎在東邊。所以,他只要能請出來假,就會回去探望爺爺。那個院子里,屋子很多,隨便他住,他睡在茶室里本是尋常事,那一晚,偏巧就碰見了藍衣?!?p>  “陶公子一發(fā)現(xiàn)藍衣是天衣門中人,就用上了心。以前,采菊叟總跟陶公子講,天衣大娘無所不通,他們家能有現(xiàn)下光景,全靠天衣大娘給出了救命的主意。陶公子從軍后,采菊叟認為他已成年,就把當年的舊事都詳詳細細告訴了陶公子,只是一件事沒有講,那就是,采菊叟還藏有武家的戶冊?!?p>  “頭兩年,陶公子刻意打聽天衣門的消息,也聽說了一些噙劍與大姐的糾葛。雖然他并不知道,當年屠門案里,到底有沒有走脫的武家后人,可他算了算噙劍和大姐的年齡,內(nèi)心便有些起疑?!?p>  “再加上,去年秋天,他爺爺家里,突然來了一個云游的和尚,似乎是他爺爺?shù)呐f識,這兩個人,就在茶室里密談。適巧陶公子當時也在那兒,他便用閉息之法,守在茶室窗外偷聽。偷聽的結果,竟是印證了他的猜疑?!?p>  赤衣奇道:“這個討厭的和尚,怎么哪哪兒都有他?”

  褐衣拍了她一下,說:“別打岔,聽青衣講?!?p>  雪衣頜首道:“我算算,也是合該有他出現(xiàn)了。否則,他不會那么快就想到,我為什么能通過閉息之法,猜準他的身份?!?p>  黃衣問:“怎么,那個討厭的和尚,已經(jīng)同大姐見過面了嗎?”

  雪衣沒有答話。

  青衣看了雪衣一眼,管自接口說下去:“陶公子聽得那和尚與他爺爺說,采菊叟素來審時度勢,深明大義,晚年能有如此逍遙境況,實乃福澤極厚之人。采菊叟卻似乎十分拘謹,連說不敢,全托賴皇上圣明,總是對他多加原宥,粉身碎骨亦難報圣恩。”

  “那和尚又說,他總不信,以采菊叟之精明,當年銷毀武氏的抄家物證時,會什么都不留下來。若是真的留下來了什么,說不定現(xiàn)在仍能用上,不妨拿給他看看,皇上定不會怪罪,還保證有采菊叟的好處。那和尚說,縱使采菊叟不介意好處,他那正在京城當官的兒子,肯定會介意的?!?p>  “采菊叟想了好一會兒,才去拿了一張紙過來,便是那幅圣皇親手寫的小字。采菊叟說,當年他把物證都燒了,唯有這幅小字,因是圣皇親筆,亦屬皇家手澤,他覺得燒掉是大不敬,故此留了下來。若是和尚覺得有用,可以拿去用?!?p>  “和尚看了看,又還給了采菊叟,說,既然是出于敬意留下的,那就繼續(xù)留著吧。再沒別的了嗎?采菊叟一直搖頭。和尚忽然問,當年留給采菊叟的那份閉氣之法,可曾著家人練過?采菊叟答,長孫從小習武,的確將那法子傳給了孫子。不過,他自己不懂武功,孫子照著練,練沒練成就不知道。”

  “和尚忽地站起來,將窗子一推,往外看了看,說道,若是練成了,怕是會在此偷聽吧?陶公子說,幸好他聽見那和尚的問話,已然翻身躍上房頂,輕伏閉息。那和尚推開窗,只望了望窗下,未往上看,這才沒有露底?!?p>  “之后和尚沒有多待,喝完了一盞茶,便就告辭。采菊叟什么都沒跟陶公子說,但是當夜,陶公子伏去爺爺奶奶的房下偷聽,才知道,原來爺爺當年還藏下了一本武家的戶冊。然而,老兩口并沒有提到戶冊藏在了什么地方,陶公子后來曾百般追問,采菊叟堅不肯說,還責他不顧家人安危,不該好奇打聽這樁陳年舊案?!?p>  “再后來,就到了那一晚,陶公子遇見了藍衣妹妹。他發(fā)現(xiàn)天衣門也在找這本戶冊,就下決心要幫助我們。他說的要回去偷聽,果然并非虛言,他還真是,只要有機會,就去偷聽他爺爺奶奶講話,看能不能漏出些消息來?!?p>  “因為偷聽不到,他終于直接去懇求爺爺,說天衣大娘對他們一家恩重,現(xiàn)在天衣門中人有需要,正是他家應該報恩的時候。采菊叟卻說,之前那和尚來問,他始終沒有承認自己藏下戶冊,就怕再惹出禍端。那個和尚來頭很大,說不定當年的屠門案亦跟那和尚有關,他來詢問抄家物證,絕無好事。若是把戶冊交給天衣門,說不定反而會害了天衣大娘的徒兒們?!?p>  “那陶公子見無法說服爺爺,就跑回京城去問自己的父母。他把前因后果都告訴給了父母,還說天衣門已找到爺爺?shù)募依?,并且發(fā)現(xiàn)了那幅小字,肯定還會再來的。天衣門在江湖上聲名響亮,探秘無有不成,若是不把戶冊交給天衣門,最后不但保不住自己家,更會得罪天衣門,愧對天衣大娘的恩情?!?p>  “陶公子的母親聽后,慨然說出了實情,原來這本戶冊,是公爹讓她藏在京城家中的,連陶公子的父親都不知道。公爹只說,不能告訴外人,亦不能毀掉,這是一樁離奇慘案留在這世上的唯一痕跡。天意昭昭,除非為了大義,否則絕不能告訴任何人,且為免得惹禍,連夫君和兒子都不能告訴。陶公子的母親說,現(xiàn)在,大概就是該要拿出來的時候了。”

  “陶公子的母親從她的繡閣中,取出了這本戶冊。陶公子這才明白,原來這本戶冊,竟是一直同她母親的織繡圖樣放在一起,難怪他在家中偏尋不到。他再怎么翻查,也想不到去母親繡花用的圖冊里翻。陶公子對他母親說,他懷疑天衣門的大姐雪衣是武氏遺孤,這本戶冊交給天衣門,正合昭雪之大義。然后,他就把戶冊送過來了?!?p>  青衣一口氣說完,見茶盞已經(jīng)斟滿,便又舉起來,一飲而盡。

  雪衣垂目靜思。

  隔了許久,雪衣才抬眼道:“青衣,還要勞煩你,明日去五靈觀。你同老師太說,雖然她上次已然直言,說要閉觀清修,不見我天衣門中人。但現(xiàn)下,事有緊急,我已猜到師父去了哪里,還需求師太給個實證?!?p>  黃衣一下子站了起來,問:“大姐,師父去了哪里?”

  雪衣不答,對眾位妹妹正色道:“茲事體大,無論我們決定怎么做,都絕不能禍延天衣門。所以,我必須要先得到老師太的印證,方能告知你們,我全部的猜想?!?p>  青衣也站起來,道:“老師太今年這么早就閉觀清修了么?往年還要遲半個月左右。我想,她或是有什么話,不愿意對我們說吧。我明日就上五靈觀,定要勸她出來,與大姐一敘?!?p>  雪衣道:“我們明日都上山。只是,青衣去勸老師太,我們姐妹一起,就在觀后的靜地,等候老師太。青衣妹妹,你告訴老師太,出家人不打誑語,五年前師父停放在觀內(nèi)時,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我已猜到了。若是老師太堅持不肯見我,便等于是承認,上次她對我們沒有說實話,有違出世之道?!?p>  褐衣、紫衣、赤衣全站了起來,五個妹妹在雪衣面前,齊齊躬身施禮,道:“謹遵門主吩咐。”

  第二天清晨,藍衣飛馬趕了回來,天衣門七姐妹,還有老車,一起上了五靈山。

  在觀后靜地沒等太久,雪衣就看到,青衣扶著老師太,正緩緩行來。

  待得走近,雪衣淺淺施禮,妹妹們都深深福了一福。

  老師太看著雪衣,淡淡道:“門主厲害,只用一句話,就逼得貧道,非要出觀見你不可。”

  雪衣軟語道:“是我的不對。還望老師太念在,從小看著我們姐妹長大的份兒上,不要太過責怪雪衣……實是我不敢莽撞,必得要先問問老師太,才敢做出決定?!?p>  老師太嘆了口氣,說:“你問吧?!?p>  雪衣道:“我?guī)煾府斈晡此?,是老師太救下的吧??p>  眾人都驚住了。

  老師太望向那座空空的墳塋,輕道:“我其實并不知道我救下了她,還是那日,你起棺見空,我才意識到,我竟然,真的救下了她?!?p>  雪衣盯住老師太,緩緩道:“傳言中,所謂的太醫(yī)院古法,其實就是那六錢千年古參的參須罷……而傳言的另一部分,說的是,藏在深宮、能起死復生的那枚玉蟬……我猜,這玉蟬,一直就在老師太這里,對不對?”

  智冉老師太吁出一口長氣,將緊握著的手掌慢慢展開,她的掌心里,赫然顯露出一只淡黃色的玉蟬,有如真正的細蟬那般大小,活靈活現(xiàn),晶瑩欲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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