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起來都是一百多年前的事情了。百年前,顧潮生是為大多數(shù)人所認同的天下第二劍修。他生得面如冠玉,豐神俊朗,為人也和善,因此風評很好。
馮玉卿的光芒幾乎掩蓋了所有劍修,但還是有那么幾個能夠和她做對手的,顧潮生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碧波劍走的是森羅劍道,他本人對此道的領(lǐng)悟非常深刻。再加上他所修煉的碧海千瀾訣乃是第一等的功法,這天下第二劍修的位置很穩(wěn)。
或許每一個天下第二都渴望著打敗天下第一,也因此,修真界中大多數(shù)人覺得馮玉卿和顧潮生是死對頭。但事實并非如此。
正相反,他們關(guān)系很好,彼此之間有些惺惺相惜的感覺,平日里也經(jīng)常談劍論道。
所以顧潮生身隕的消息傳來,馮玉卿為了給他報仇,一個人踏破了血海宗。
百年后,花想容聽著裴晉的介紹,在震驚之余只覺得可笑。
她不想為顧潮生辯解什么。如果另有隱情,為什么不和她說,還偏偏要在她死了以后才出來,成立滄瀾宗。
“裴公子,想容聽姐姐說過,這滄瀾宗的宗主乃是死而復(fù)生。天底下真的有這樣的奇術(shù)嗎?”花想容努力著讓自己的聲音保持平穩(wěn)。
“看來花大小姐對劍修所知頗多。她說得不錯,這顧宗主確實是死而復(fù)生,只是其中另有隱情?!迸釙x回答道。
“什么隱情?”花想容追問道。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這件事上滄瀾宗的口風很嚴,我也只是隱約知道,可能和馮玉卿有關(guān)?!?p> “原來如此?!被ㄏ肴蔹c點頭。平復(fù)下來之后她的臉上又出現(xiàn)了微笑。
以后有機會,要去滄瀾宗,把劍架到顧潮生的脖子上問問,他是怎么死而復(fù)生的。
蘇不渡聽著二人的對話,忍不住嗤笑了一聲。
“蘇兄笑什么?”裴晉問道。
“沒什么,只是我在想,這位顧宗主也是一個有趣之人。馮玉卿活著的時候,他死了;馮玉卿一死,他又馬上活了過來。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欠了劍魔的錢不還呢。”蘇不渡笑著說。
說起來,他還真欠了?;ㄏ肴菽叵?。
介紹完宗主之后,裴晉又依次為他們介紹滄瀾宗的其他人?;ㄏ肴菀粋€個記在心間。有的是老朋友,有的是老對手,還有的沒聽過。不得不說,滄瀾宗有現(xiàn)在的修真界地位,還真不是浪得虛名。
當年無門無派的大能,有不少加入了滄瀾宗。顧潮生還真是有本事。
她又回想起那日裴晉說自己的師父是“滄瀾宗的副宗主的死對頭的好友的妻子的父親”。滄瀾宗兩個副宗主,一個是葉映霜,一個是許西邙。葉映霜性格冷漠,超脫于凡塵,從不與人結(jié)仇。
那就是許西邙了。說起來馮玉卿就是他的死對頭之一。不過裴晉說的應(yīng)該不是她。
暫時按下猜謎的心思,花想容說道:“多謝裴公子解惑。”
“想容姑娘客氣了?!?p>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是商隊的老板。
“我們打算休整一夜,明日動身去澠陽,不知道三位意下如何?”現(xiàn)在他把裴晉和蘇不渡當成了保護神,說話的語氣特別客氣。
“既然是老板的安排,我們自當從命?!碧K不渡說道。
“好嘞,那我去讓店里的伙計給三位準備飯菜。”他說完之后就關(guān)上門出去了。
“看來,我是沾了二位公子的光?!被ㄏ肴葺p笑著說。
“想容姑娘不必這么說,如果不是因為你,這懿陵的百姓,恐怕都要遭殃了?!迸釙x的語氣很是誠懇。
“裴兄說得是。話說回來,想容姑娘如果可以修煉,想入哪一道呢?”蘇不渡先是贊同裴晉的話,然后話鋒一轉(zhuǎn),問花想容。
這話題轉(zhuǎn)得,真生硬啊。花想容掃了他一眼,覺得此人有時候?qū)嵲谑锹燥@話多。
“滄州花氏是劍修世家,想容自然也要追隨前人的道理,學(xué)劍術(shù),入劍道?!彼卮鸬?。
“劍道不易,須得有大毅力和大機緣,想容姑娘志存高遠,在下佩服?!碧K不渡說道。
“蘇兄此言不虛。當世的成名劍修,以顧潮生為首,全都是歷盡千磨萬難,才終有所成,無一例外啊?!迸釙x感嘆著說。
“百年前,倒是有一個例外。”蘇不渡淡淡地說。
“最后也沒什么好下場。”花想容似乎是有些累了,單手撐在頭上,漫不經(jīng)心地說。
她的語氣似感慨,又似嘲諷,還有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悲涼。就好像是夜晚的寒雨。
三個人一時之間沉默了下來,直到商隊老板的又一次敲門打破了寂靜的氣氛。
“三位,可以下來吃飯了?!彼f道。
“今天忙了一天,先去吃飯吧。”裴晉率先起身,對兩個人說。
三個人一起下去,飯菜和酒已經(jīng)擺在了桌子上。
“這些啊,都是并州的特產(chǎn)。尤其是這個酒,名字叫千秋醉,天下聞名?!鄙剃犂习逭f道。
“這就是千秋醉?”裴晉頗有些驚喜地問道。
“正是,三位今天有口福了?!?p> 千秋醉是并州最有名的一個標志,甚至比鶴歸的棲鶴堂以及澠陽的流風回雪還要有名。懿陵能夠成為并州三郡最繁華的地方,除了寄月樓的美人,這千歲樓的美酒千秋醉,也功不可沒。
據(jù)說,千秋醉是一個以酒入道的修士所釀,他自稱“酒中仙”,說人生在世最要緊的就是喝酒,立誓要嘗遍天下美酒。這千秋醉,就是他嘗盡美酒之后若有所悟然后釀出來的。
雖然傳說的真假已經(jīng)無從考據(jù),但這千秋醉,卻因此名列天下十大美酒之一。都說路過懿陵,不看寄月樓的美人,不喝千歲樓的千秋醉,就是白來一趟。
“如此說來,我們此行倒是圓滿了。既見了美人,也喝了美酒?!碧K不渡說道。
“蘇公子此話說得有理,只是美人美則美矣,卻要傷人啊?!被ㄏ肴萁又脑捳f。
三個人不約而同地大笑起來。
多??蜅5娘埐俗龅煤芎贸?,無論是食材還是口味都無可挑剔。
“可惜千歲樓的老板受了傷,不然三位就可以品嘗到他們的手藝了?!鄙剃犂习逵行┻z憾地對三人說。
“不妨事,不妨事?!碧K不渡擺擺手說道。
撤下飯菜之后,桌子上只剩下兩壇千秋醉。
“來,干了這一杯?!迸釙x給花想容和蘇不渡都倒了酒,自己也滿上。
花想容上一世也喝過幾次千秋醉,可惜時間過得太久,她已經(jīng)忘了酒的滋味。現(xiàn)在再品嘗,只覺得這酒真是酒如其名,喝下去之后仿佛千秋已過,大醉一場,生出了“古來圣賢皆寂寞,惟有飲者留其名”的悲愴。
這一杯酒,當真有如此魔力嗎?花想容心想。竟讓自己也生出了“浮生若夢,為歡幾何”的感慨。
“來,再喝。”這一次是蘇不渡,他為空酒杯斟滿酒,再次舉了起來。
就這樣三個人一杯又一杯地喝著,在明明滅滅的燭火下,在窗外不知何時悄然落下的秋雨瀟瀟聲中。
關(guān)山難越,誰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盡是他鄉(xiāng)之客。
這一夜很快就過去了。
第二天一早,花想容醒過來。她覺得頭還有點兒痛。昨晚三個人喝完兩壇酒之后,才各自上樓睡覺。
那位“酒中仙”曾言,千秋醉,不醉人,只醉心。若得浮生大醉一場,做得南柯一夢,哪怕只有片刻好時光,又何樂而不為?
只這一點,酒中仙應(yīng)該是騙了人?;ㄏ肴莶]有做什么黃粱美夢,而是做了噩夢。
她笑著搖了搖頭,心想古人說得有理,昨日如死,憶往昔更多是作繭自縛。畢竟,馮玉卿已經(jīng)死了一百年啦。
她進行了簡單的梳洗,簪上烏木簪,把匕首貼身收好,換了一身淡藍色的衣衫,又把百寶囊放在里衣,就從樓上下來了。
裴晉和蘇不渡已經(jīng)站在了樓下。裴晉依然是一身白色錦衣,腰間懸掛著東海暖玉。蘇不渡還是一襲青衫,做書生打扮,手里搖著折扇。唯一不同的是,他換了一把扇子。
原本是潑墨山水畫,現(xiàn)在變成了紅梅圖。
那梅花畫得極好,栩栩如生,紅色濃艷卻并不媚俗,反而讓人覺出一種堅韌驕傲的熱烈來。一看就是出自名家之手。
“不知蘇兄扇子上的紅梅圖可有什么出處?”裴晉顯然也注意到了他的扇子。
“我們將啟程去澠陽,我這把扇子,就是出自澠陽的一位大畫師手中?!碧K不渡回答道。
“蘇公子說的,莫非是有著妙手丹青之稱的吳素大師么?”花想容一邊走,一邊問道。
“想不到想容姑娘還懂書畫。不錯,這紅梅圖正是吳素大師親手所贈?!碧K不渡說道。
并州有三絕,千秋醉,流風回雪,棲鶴堂。這流風回雪,就是指吳素在澠陽的一座山莊。去流風回雪向吳素求畫的人很多,但是求得的人卻很少。
“不知蘇兄是如何得到吳素大師的真跡的?”裴晉問道。
“我為他吹奏了一曲,作為交換?!碧K不渡答道。
仿佛兮若輕云之蔽日,飄飖兮若流風之回雪。吳素這個人啊,還是那么喜歡附庸風雅。
這一路走來,先是水生煙,再是顧潮生,現(xiàn)在又是吳素。故人不想見也要見吶。
吳素以畫入道,做了個天下獨一無二的畫修,畫出來的百花各有千秋,風姿綽約。
當年為了博花無雪的歡心,他花費了一年,走遍了天下所有種海棠花的地方,觀察臨摹,最終畫出了一副前無古人后難有來者的秋日海棠圖送給她。
然而花無雪修的是自然劍道,講究一個無欲無求,因此只是淡淡道謝之后轉(zhuǎn)身就走,對他的好意全然不理。
這幅秋日海棠圖,應(yīng)該還在吳素那里,放在流風回雪之中。
“各位都準備好了,我們就出發(fā)吧?!鄙剃牭睦习逭f道。
于是一行人出了懿陵,前往澠陽。
白色淚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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