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玉卿原本并不叫馮玉卿,而是叫馮小七。她是一個孤女,只知道自己姓馮,從小在越州的一個村子里吃百家飯長大的。
在她十五歲那年,村子里來了個神神叨叨的道士,一見到她,就大聲嚷嚷著說她“根骨奇佳,身具仙緣”,是一個修真的好苗子。
他問馮小七愿不愿意和他走,做一個修士,馮小七一開始拒絕了他。
她覺得這個道士穿得破破爛爛的,一點兒也不像村子里大家口中的修士。
后來那個道士問她:“難道你不想知道外面的世界是什么樣的嗎?”
就這一句話,馮小七被他說動了,于是跟著道士離開了小村子。很快,她就后悔了。
因為她發(fā)現(xiàn),那個道士有很多仇家,一路上經(jīng)常莫名其妙就被人追殺。道士本身修為不高,逃命卻很有一手,一直帶著她東躲西藏。
直到有一次,敵人實在是太過強(qiáng)大,把他們兩個人打下了山崖。道士比她倒霉,已經(jīng)心脈受損氣若游絲。如果當(dāng)時她有足夠的實力,帶道士去藥王谷,或許還能有一線生機(jī)。
可惜一切都只是如果,她只能眼睜睜看著道士死掉了。一路上道士帶著她,給她講了很多關(guān)于修真界的事情,也確實讓她看到了外面的世界。因此她挺感激這個道士的。
道士一直不肯說他自身的經(jīng)歷,只說自己來自于靈州,是給人看相的。因此他一眼就看出馮小七天賦異稟,將來一定會成為天底下數(shù)一數(shù)二的修士。
馮小七當(dāng)時并沒有信他的話,因為修真對于她來說實在是過于遙遠(yuǎn)。
他們被打下山崖之后,道士勉強(qiáng)吊著一口氣,教給她引靈氣入體的法子,讓她試試。
馮小七第一次試的時候,只覺得這所謂的功法修煉起來輕松異常,她的身體對天地靈氣的接受度非常高,她很快就感受到了天地靈氣在自己的體內(nèi)流轉(zhuǎn)。
道士看到這一幕眼前一亮,說:“好,好啊,終于還是被我給找到了。好啊……哈哈哈哈哈哈哈?!?p> 他情緒激動之下,猛烈地咳嗽了起來,又噴出了一口血。
“丫頭,這個東西你收好?!钡朗康氖种割濐澪∥〉匕岩粯?xùn)|西塞在了她手中。
是一塊瞧著非常古樸的令牌,上面刻著密密麻麻的她看不懂的符號。
“他們,他們很快就找過來了。我會把你傳送到那個地方,至于能得到什么,就要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钡朗康穆曇粢呀?jīng)聽起來非常虛弱。
“那個地方?什么地方?”花想容有些不明白地問道。
“那個地方就是……”
道士話還沒有說完,語氣突然變得急促了起來:“快走,來不及了?!?p> 馮小七還沒有說多余的話,就被道士傳送走了。
她被傳送走之后,道士掙扎著坐直了身子,對進(jìn)來的人微微笑了笑,就閉上了眼睛。他的身子詭異地變成了一座冰雕,又在瞬間破碎,什么都沒有留下。
馮小七在一陣眩暈之后,發(fā)現(xiàn)自己到了一個破舊的道觀。道觀的大門緊閉,門上有一個缺口,似乎……正好與道士給她的那塊令牌相契合。
她拿出令牌,試探著把它放在門上的缺口處,那古舊的木門一下子就打開了。
馮小七走了進(jìn)去。
門內(nèi)是一個空曠的庭院,她穿過庭院,打開里面的門,走了進(jìn)去。
那房間里只有四面墻壁,墻壁上畫著四幅不同的壁畫。房間中央有一個蒲團(tuán)。
馮小七猶豫片刻,坐了上去。
她就是從這里得到上清空明訣的,也將自己的名字改為了馮玉卿。
在引靈的時候,花想容想到的,就是這些事情。引靈訣讓她感到五內(nèi)如焚,強(qiáng)行引天地靈氣入體的滋味竟然是這么難受。
那自有天地以來就孕育而生的天地靈氣涌入她的體內(nèi),用一種極為霸道的方式告訴她逆天而為不可行。
不過引靈訣當(dāng)然也不是純純找死的功法,花想容勉強(qiáng)保留著神智的清明,按照引靈訣中所說的牽引天地靈氣,減緩?fù)纯唷?p> 這實質(zhì)上就是讓自己的體質(zhì)變得適應(yīng)天地靈氣的存在,主動接納它們。也讓天地靈氣不再排斥她的身體。
這是一個極為緩慢的過程,花想容已經(jīng)忍受了數(shù)個時辰的煎熬。怪不得一些心志不堅的人最后引靈失敗變成了廢人。這種折磨,實在是非常人所能忍受。
不過比起神雷劈下的痛苦,還是有些不值一提?;ㄏ肴蓦m然臉色蒼白,但是并沒有要崩潰的跡象。
但是就在這時,她耳邊竟然又響起了鬼花魁的聲音。
“過了初一是初十,大道從南走到北。有憾生,有憾生,行到盡頭無人伴……”
剎那之間一念已起,楊收的“驚才絕艷,命途多舛”回響在耳畔;前世殺了一個魔修時他的詛咒,“你會不得好死”;還有一張張故人的臉龐在她眼前依次掠過,有溫和微笑的,也有惡意嘲諷的。
最后定格在那個帶著馮小七走出小村子的道士臨死前臉上詭異的微笑。
他好像在說:“可憐的孩子,這就是你的命啊!”
這就是你的命?。∫荒钇?,萬魔生。修真之人一步一心魔,此刻她心魔已生,眼看著就要失去神智。然后呢?然后天地靈氣會要了她的命。
她聽到了若隱若現(xiàn)的簫聲,那簫聲平和寧靜,讓她安定了不少。花想容知道,這是秦王白玉簫吹出來的曲子。
除了可以殺人,它也可以救人。在凝神定心這一點上,秦王白玉簫的功效甚至比定心戒更好。
這下還多虧了蘇不渡了?;ㄏ肴菪南?。
她能感覺到,體內(nèi)的天地靈氣已經(jīng)安定了下來,不再與她相排斥。修煉中最兇險的一步,她已經(jīng)完成了。
并不打算就此停歇,她打算直接煉氣。微微閉上眼睛,腦海中就自然而然出現(xiàn)了上清空明訣。
對于修士來說,在煉氣之初選擇的功法極為重要。比如說馮玉卿的上清空明訣,再比如顧潮生的碧海千瀾訣,功法自身等級越高,修士的實力就越強(qiáng)。
花想容運轉(zhuǎn)著上清空明訣,開始煉氣。
如此又過了幾個時辰,她終于睜開了眼睛。
感受著體內(nèi)充沛的內(nèi)力,花想容并沒有覺得開心。她發(fā)現(xiàn)了一件事。
煉氣需要修士將被煉化的天地靈氣在體內(nèi)運轉(zhuǎn),并初步并滋養(yǎng)自己的魂體。
所謂魂體,通俗來說就是魂魄。比如之前水生煙就是用九轉(zhuǎn)控魄訣讓柳枝的魂魄在離體之后又回去。
對于修士而言,魂體被滋養(yǎng)到一定程度就會變成元神。元神比魂體強(qiáng)大,只要元神夠強(qiáng),甚至修士肉身死亡之后還能以另一種方式活著。
就在剛才滋養(yǎng)自己那一縷元神的時候,她有一種強(qiáng)烈的感應(yīng)。自己的元神不是變得虛弱了,而是……碎了。
怪不得她之前就覺得自己失去了一些記憶,比如吳素拿出來的那副放在聽藍(lán)戒中的話,她雖然有模糊的印象,但是卻怎么也想不起來。
她能感應(yīng)到自己元神碎片的方向,一個在靈州,一個在越州,還有一個……花想容皺起眉,好像在九獄海。
九獄海是仙魔大戰(zhàn)之后封印魔族的地方,據(jù)說天上的仙人設(shè)下了九重禁制,防止魔族死灰復(fù)燃,再次為禍人間。
上一世她曾經(jīng)遠(yuǎn)遠(yuǎn)地看過九獄海一眼,那是一片沸騰的海水,海上騰燒著黑色的火焰,海水不停地翻滾,像是有誰在凄厲地號叫。
仙魔大戰(zhàn)一共有兩次。
一次是萬年前。那一次大戰(zhàn)并沒有分出勝負(fù),仙和魔劃線為界,互不干擾。
還有一次是千年前,沉寂了很久的魔族突然發(fā)難,那一任魔族的族長實力通天,仙人憑借著法器的威力,以及當(dāng)時仙界第一戰(zhàn)神沐葉以自己的生命為代價,勉強(qiáng)擊殺了他。
自那之后,魔族就被仙人封印在了九獄海,九重禁制之下終生不見天日。
有意思的是自那一次之后,仙人共同立下規(guī)矩,不得行走于人間。并且在澄州設(shè)下了叩天門,作為仙界和人間的連接點。
九獄海既然有九重禁制,那么她的元神破碎之后,怎么還會到這個地方去?
上一世她對魔族知之甚少,只是從眾口相傳中有所了解。
魔族和魔修不同。魔修是修士在修行途中心魔滋生或者誤入歧途,才墮了魔。而魔族則是天生的魔,據(jù)說他們冷血,殘忍,毫無道德可言,給人間和仙界帶去了深重的災(zāi)難。
先按下這些想法,她從山洞里走了出去。
蘇不渡正在閉目養(yǎng)神,他看上去一直在外面守著。
聽到腳步聲,他立即睜開了眼睛,看向花想容。在確定她沒事兒之后才松了一口氣。
“你好像有些不一樣了。”他看著花想容,脫口而出道。
“哪里不一樣了?”花想容問他。
他也說不出來那種感覺。如果非要說的話,就是氣質(zhì)不一樣了。之前的她像是一塊溫潤的玉,和善客氣,又有著難以察覺的疏離。
而現(xiàn)在,她的氣質(zhì)多了幾分鋒利,如果非要比喻的話,就像是一柄即將要出鞘的劍。明明她現(xiàn)在修為還沒有他高,但卻讓他有了一點點壓迫感。
她的眼睛中也出現(xiàn)了不一樣的東西,那是自信和淡淡的傲氣。
“比以前多了幾分銳氣?!碧K不渡如實說道。
“可能因為我是劍修吧?!被ㄏ肴荽鸬?。
“蘇公子,此一番大恩不言謝,我說過的話一直都有效?,F(xiàn)在,就此別過吧?!被ㄏ肴輰λf道。
“想容姑娘要去哪里?”蘇不渡問道。
“齊州?!?p> “你要去葬劍冢尋劍嗎?”蘇不渡下意識地問。
問完之后他都覺得有些不可思議,難不成她這么短的時間之內(nèi)就完成了引靈和煉氣?
“劍修總得有自己的劍吧。”花想容淡淡地說。
雖然紅塵眾生劍不知所蹤,但她在剛才又一次感應(yīng)到了契機(jī)的牽引。是葬劍冢的另一把劍。她要去,因為劍擇主之后就是從一而終的。
除非主人身死道消,否則即使它認(rèn)定的人不來選它,它也會一直等下去。
在這一點上,劍比人強(qiáng)多了。
蘇不渡證實了自己的猜想,但他沒有多問。這是花想容自己的秘密。
“還有,我姐姐可能在那里?!彼拇_很想再見到花嬋玉。
“好。想容姑娘,既然你不想再看萬寶閣之后的熱鬧,那我們就此別過。”他對花想容說道。
“蘇公子要去黎州?”
“正是。”
蘇不渡給了她一個竹哨,只要她一吹,就會有信使鳥飛過來,他們就用這種方式保持聯(lián)系。
告別之后,他們分別走岔路的兩邊。齊州在東,黎州在西。
朝陽即將就要升起了,在破曉之前,有幾縷風(fēng)吹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