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為踏出這個縣城需要天價的車費和經(jīng)歷綿延的山,要奔波幾個日夜。
等存了一點錢,別人告訴我:夠了,夠去幾個來回了。我半信半疑,抱著試一試的心態(tài),買了車票。
七十幾。
連一百都沒到。
我松了一口氣。
一個星期生活費一百五到兩百,存了兩個月,存了八百。
爸媽說外面物價貴,能坐公交就不要打車,能回家就不要在外面吃,能回家就不要住在外面。
我十五歲了。
不清楚外面的物價。
我焦慮的覺得八百不夠在市里度過一個周末。
同時,也慶幸去到那個地方的車費沒有想象中的昂貴,車站也容得下我。
我撒謊了。
我借別人的電話給家里打了電話:“媽,我要留在學校學習?!?p> 我媽的聲音在電話那頭略顯疲憊,“要吃飽哦,你現(xiàn)在在長身體,沒有要說?!?p> 我存了八百。
我的家境這么窘迫都能存下八百,那外面的物價應該更貴才是,但在學校里是足夠的。
“夠的?!?p> 我無法讓我媽停止賺錢,哥哥,姐姐,我,弟弟……誰家有這么多兄弟姐妹。
我無法關(guān)心她一句,虛無縹緲的一句問候,太蒼白了。
顯得虛偽。
買票也沒有多繁瑣的步驟,不難。
大巴上的皮革味,汽油味和淡淡的煙味,我有些壓制不住翻騰的胃。
窗外漸漸向后的殘影,不是幻覺,我正在出逃。
不如想象中的輕快,我只是一時沖動,并沒有想好之后該怎么辦。
兩個多小時。
三節(jié)課的時間,在車上的時間變化變得慢了些。
我站在市里的車站里,背了一個紅色的書包,手里握著一張身份證。
甚至沒有手機。
同樣是周末,我沒上課,不在學校里,那姜驚的學校應該也一樣。
除了市一中這個學校的名字,我對市里一無所知。
車站到學校,進一個小時的車程。司機報價一百二。
原來打車這么貴,見我發(fā)愣,司機又不耐煩催促:“給一百就行。”
我付了錢,一百呢。我都舍不得,司機幾乎拽過去。
市一中。
我居然不敢靠近它的大門,我的眼睛裝不完這個學校。
偶爾有穿著紅色校服的人走出來,我站在最邊上,降低自己和這扇大門的突兀感。
那些人,和我同齡。身上有一種吸引我的東西,和姜驚身上的感覺很像。自信溫和,青春。
第一次見到青春的樣子。
這是才是我心目中的高中生。
他們出來直徑坐上私家車,我隔得遠卻聽得見長輩的慈祥詢問和安撫。
這是姜驚的學校,姜驚的世界。
如果姜驚和我一樣不守信用,也沒來這所學?;蛘咭呀?jīng)回到a市。
這樣想著,我竟然感到慶幸?
市里要冷一些。
明明是晴天,吹的風讓我手腳發(fā)麻,雙腿灌鉛。我想不起進入高中,我學了些什么,我更像街上無所事事的混子。
縣里,我讀的四中,只有一棟教學樓,裝著高一,高二,高三。吃飯的時候,整棟樓都是腳步聲,像地震一樣。
在樓外看著,擁擠的樓梯口像炸掉的煙塵。
操場的部分是泥沙,樓后面是幽深的樹叢。
像支教教育片里的,落后山區(qū)。
從山區(qū)到城市,我像是看了一場快速的時代變革。
虛榮讓我更向往城市,可是整座城市并不發(fā)達。
這只是兩個學校的對比,讓我慌亂無措。驕傲的平常心只是沒遇見能攀比的事物。
這一刻什么都潰敗。
我又像一個狂熱的變態(tài),貪婪地想要在外面觀瀾這個學校。
這就是我勵志要考的學校。
實力攀不上的學校。
淺埋的怨氣,一瞬間不受束縛地被滋養(yǎng),破土而出,迅速長成參天大樹蔭蔽著我。
我埋怨爸媽的強硬,只是為了逃避我的平庸。
倘若我真的能上這所學校呢,我還用回到那個縣城嗎?
勢如破竹的情緒壓迫后,一陣窒息的后遺癥是愧疚,讓我依舊無法正常呼吸。
埋怨,無措,愧疚,自卑……雜亂如麻的情緒波動如同深淵吞沒我的光明,我在黑暗中慌亂只抓住了無助。
我看不見了,手腳也幾近麻木。
其實,市里一點也不冷。
火熱的太陽下,我的汗?jié)n已經(jīng)侵犯了貼身的衣服,皮膚刺痛著。
這一刻,我清晰地知道,為什么自己那么不快樂,那么渴望見到姜驚,那么地想要來到市里。
我不甘心除了學校就是家,不甘心一眼望去除了山還是山。也不甘心放棄來市里的機會,又小丑般的無能為力。
我沉迷的逆襲爽文,除了不現(xiàn)實以外,我根本就不勇敢。
生活遍地雞毛,我無法從中抽身,我的認知里,我是一地雞毛組成的。
看見爸媽的白發(fā),蒼老于同齡人的皮膚,渾濁于同齡人的眼睛。
我說不出任何叛逆的話語。
我害怕他們用渾濁悲傷的眼睛看我,那樣我即使一身空空,也會喘不上氣。
明明此刻,我離他們幾十公里,還是束縛,黑暗中,我仿佛還在他們的羽翼下,畏懼外面的世界。
山外面的世界,果然昂貴,讓人無措極了。
有風吹進眼睛里,我看見模糊的光線。
人為什么會長大,會有煩惱?
為什么我感覺這么痛苦,這樣無力。
如果不來市里就好了,我就不會感覺這么絕望。
能不能有個人拯救我,淹死我,讓我就此停留。
安靜的世界突然有了聲音。
在風里,聽不清誰在我身邊討論著什么。
模糊的光線里,有個人對我伸出來了手。
記憶重疊,回憶泛著光。
“你還好嗎?”
從前也是這樣問的。
聲音像又不像,可這樣的聲線我只聽過姜驚的。
他伸出的手里應該是紙巾。
“是紙巾嗎?”
開口才發(fā)現(xiàn),我的嗓子早就啞了。
過了片刻,他才說:“是。”
“你看不見嗎?”
他到底是不是姜驚?我為什么聽不出來。
“是剛才一瞬間,突然看不見的?!?p> 他收回了手,又重新拿了什么放在我嘴邊。
“巧克力,你應該是低血糖?!?p> “我是市一中的學生,你不要怕?!?p> 我咬下了巧克力,“你叫什么名字?”
他沒說話,只是用紙巾在擦我的臉,臉上很涼,眼睛也很累。
原來剛才我一直在哭。
沒人回答我,“姜驚嗎?”
“你不是姜驚的話,你認識姜驚嗎?”
他身邊應該有其他人,他們說了什么我沒有仔細聽,我只想快點看得見。
“怎么瘦了這么多,宋歲歲?!?p> 是他,是姜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