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wo
爭吵的聲音似要打碎會議室的玻璃,一雙大手突兀地推開玻璃門。
對面的女子漠然瞥了一眼來人手中的合同,接過后不帶一絲猶豫地撕碎。
負責人還沒能摘下剛掛上的假笑,女子就閃身走出會議室。
江都的冬季真的很冷,大門口的車窗上已經(jīng)結(jié)起了霜。
季寅深坐在車里,半躺在座椅上,眼神一瞬不瞬地盯著高樓上燈火不滅的房間。
他真的挺怕段悅海被負責人們欺負的。
公司以他是書刊部編輯和茲事體大為由,禁止他隨段悅海進入游戲部。
現(xiàn)在季寅深躺在座椅上,深覺此事,一半是公司負責人在胡扯,另一半這次事件確實茲事體大,不容忽視。
他點開手機隨即看起,怎么被公司壓都無法壓滅的新聞。
即使《霧靄之淞》的玩家已經(jīng)意識到不對勁了,但消息卻依舊被高層牢牢扼住。
一時間各種猜測甚囂塵上。
“為什么我登進去看不到沈淞了啊?。 ?p> “+1!我也是,走沒有淞兒的副線都可以的...”
“是不是《霧淞》的vw腳本出問題了?”
眼睛隨著指尖上躥下跳時,太陽穴也跳個不停。
“具體的我也不能給你多說——整個游戲所有關(guān)于沈淞的數(shù)據(jù)腳本和代碼,好像被誰抽走了一樣。一下就全部消失了,vw那邊沈淞的晶核也怎么都導出不了!”
負責人的話在季寅深耳邊縈繞不停,他鬼使神差地在搜索欄上輸入——vw。
來的路上,段悅海也問過他到底什么是vw這個問題。
記憶隨著段悅海身上,那股似有若無的茶香徐徐鋪開。
“vw啊,就是vain world的,虛妄世界。元博士以及其團隊在2015年發(fā)現(xiàn)的一個特大移動數(shù)據(jù)網(wǎng)?”季寅深想著某度的詞條,卻莫名感覺,這些話好像不是自己說得。所有的詞句像是他從別處借來的。
可能畢竟因為專業(yè)不對口的問題,他說完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么。
“據(jù)說,每個人都在那個數(shù)據(jù)網(wǎng)中都有一個對應的晶核?”段悅海搬出自己不多的了解。
“對對,這聽著很玄乎。有點像一個實名制ID,現(xiàn)在的vw游戲,vw學習什么的,其實都是借由每個人的晶核也就是ID作為媒介,進入vw——那個超大數(shù)據(jù)世界?!?p> “不止是ID這么簡單,每個人都有自己獨一無二的晶核...而且即使人死了,晶核都會依舊存在著?!倍螑偤5拖骂^,穢眸愈深。
“有點像靈魂?但現(xiàn)在,沈淞的靈魂好像消失了。負責人怎么都找不到他原本契合他人設(shè)的晶核。”季寅深說著話時,不自覺地看向段悅海,似乎想從那張毫無破綻的臉上,看出一點點情緒波動。
或許就能以此證明,沈淞的那顆晶核的原型人物,與他的創(chuàng)造者段悅海關(guān)系匪淺。
“晶核...是真實的人?”段悅海低著頭,整個人縮進在靠椅里。
窗外不斷明暗交疊的光線,有意掩起她那張毫無血色的臉。
“這個...我記得元博士說——晶核不太能被稱作為”人“,它應該更像一副畫作的畫布,或者一座大廈的基底。是人原本最純粹的樣子,就像靈魂的盡頭中不變的東西?!?p> “靈魂的盡頭不變的東西?”段悅海的身體抖了抖。
“在現(xiàn)實世界真實存在并生活著的人,只是晶核千百種演變形態(tài)中的一種。二者的關(guān)系,千絲萬縷密不可分?!?p> “這個世界沒有沈淞?!倍螑偤:鋈惶痤^來,目光緊盯著季寅深。
語調(diào)帶著悵然。
季寅深捏了一下方向盤,思索了片刻還是開口問到。
“我知道啊。但是應該有他母晶核的另一種演變形態(tài)——就是...被你當做沈淞創(chuàng)作原型的那個人——”
“我已經(jīng)說過很多遍了!這個世界沒有創(chuàng)作沈淞的原型!”
讓季寅深沒想到的是,段悅海竟直接打斷季寅深說話。
她表情分明一點沒變,面上卻忽然給人另一種歇斯底里的感覺。
“吱——”季寅深被嚇了一跳,手下的方向盤不聽使喚,他趕緊一腳剎車。
汽車毫無征兆地停在了路中間。
段悅海正巧沒有系安全帶
她還沒有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就被慣性推著撞向了副駕駛擋板。
擋板上的金色金屬掛件憑空而起,與段悅海的額頭撞個滿懷。
“彭——”
“悅海?沒事吧???“季寅深立刻拔下安全帶,湊到段悅海身前,檢查起段悅海的額頭。
段悅海一聲不吭,任由著季寅深小心翼翼地捧起自己的腦袋。
“沒事...”段悅海強忍著額頭上傳來的不適,她受不住季寅深灼熱的目光,又為自己剛才的失態(tài)而難堪。
所以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面對季寅深。
緊張之下,她伸出手摩挲著,一把拉起了季寅深因擔心自己而漏掉的手剎。
“噶——”手剎的摩擦聲響起時,季寅深先是愣了一下,而后焦急地神情稍微緩和了下。
還能關(guān)心手剎,這至少能證明段悅海的腦子,現(xiàn)在還是那副冷靜淡定的樣子。
季寅深便起步把車停在了一邊。
這會兒路上的車雖然不似傍晚那樣多,那停在路中心還是會多多少少地影響別人。
“都腫得這么大?還沒事?”季寅深嘆氣,從后備箱拿出一瓶礦泉水,打濕了毛巾后將其放在了段悅海的額頭。
“對不起,剛才確實有些著急?!倍螑偤7鲋?,因為季寅深著急給段悅海敷上,所以毛巾沒有完全擰干。有水順著她的額頭緩緩淌到眼角。
看上去,好似她在流淚一樣。
“悅海,公司想要你說出沈淞原型...或者說你身邊最容易與沈淞母晶核相似之人,這其實在侵犯你的隱私,很不尊重你?!奔疽顚⒓埥磉f給段悅海,“但是,即便你再怎么掙扎,高層也不會坐視不理的?!?p> 段悅海不語,將臉別向另一邊。
“抱歉,可能我對此也無能為力?!奔疽顚㈩^偏向另一邊。
自下午接到季寅深的電話后,段悅海就一直有些不安。
她不是學計算機的,也更是對游戲制作一竅不通。
自她授權(quán)起,《霧靄之淞》制作組就從未找她。
所以現(xiàn)在找上門,一定是因為劇情的事情。
將文字做成vw游戲,本質(zhì)上和其他vw產(chǎn)品是一樣的,都需要依托晶核作為id載入導入數(shù)據(jù)。
游戲公司一般會選擇使用數(shù)據(jù)庫的多種晶核,導出多種數(shù)據(jù)后,混合再次導入vw世界,以做成游戲。
這種花費雖然高昂,復雜且難以實現(xiàn)精準調(diào)控。卻是大部分游戲公司不得不選擇地一種方式。
不過,如果游戲劇情的原型是現(xiàn)實人物,那就很好辦了。
游戲公司只需要聘請該人物以特有晶核,登錄vw世界,并收集其在特定的vw場景下的反應,以作為vw數(shù)據(jù)。
即使有時候游戲人物和原型人物有差別,也只需要稍微雕琢細節(jié)罷了。
這般,就可以無形中省下一大筆錢。
由于之前外界對于《霧靄之淞》原著《暮淞》真實性的猜疑,公司其實一度就《霧靄之淞》的“原型人物”,向段悅海施壓過。
不過最終無果。
用《霧靄之淞》負責人的話來說就是,“這小子真是油鹽不進吶!”
再加上公司后來神奇地找到了,特別符合沈淞的單個晶核,于是便也就放過了段悅海。
段悅海想到舊事,心中怒氣陡然升起。
現(xiàn)在她雖然還沒仔細了解,《霧靄之淞》的游戲系統(tǒng)到底出了什么事,但是她用一根汗毛想,都能想到此事一定和那些陳年破事有關(guān)。
能讓資本大動干戈的,八成和錢有關(guān)。
季寅深見段悅海一直沉默不語,便開車繼續(xù)駛向公司。
一路無話。
“沈淞,真的沒有原型?!?p> 到公司大廈后,段悅海放下額間的毛巾,下車時才輕輕重復了遍自己之前說過的話。
已經(jīng)8點半了。
江都的冬天真的很冷。
街邊的行人被愈來愈大的雪漸漸沖散,人們放開交握的手,任由影子在路燈下變成兩條平行的線。
那路燈即使是明亮得像是陽光一樣,被照耀著卻依舊感到森寒無比。
段悅海此刻便是這種感覺。
只是她并沒有因為寒冷發(fā)抖,可能大抵是因為心中怒意難消。
她回頭看了一眼季寅深,便提步走向大樓。
季寅深只穿了一件薄大衣,在路旁一邊抽煙一邊等段悅海。
背著風,他還得躲著雪,墨跡半天后,他才終于看見煙頭上的火星子。
吸了一口后,想象中尼古丁帶來的快感沒有來臨,指尖反而是被凍得發(fā)木了些。
原是在車上坐著,心和身體都止不住地發(fā)熱。
于是他想著索性下來,透透風。再吹冷身體的時候,看能不能把心吹得冷一點。
表情也冷一點,像段悅海一點。
這樣,或許就能知道她究竟在想什么。
另一方面,他也是真得放心不下段悅海。
和段悅海相識起,季寅深就沒見過她去人多的地方幾次。
平常針對作品和ip改變的問題的討論,基本也為了符合段悅海口味,皆被設(shè)置在線上進行。
段悅海只會在相當正式簽合同的場合時,來公司。
上學的時候,她就唱以學業(yè)繁忙和照看家人為理由,幾乎沒怎么來過公司。
畢業(yè)后,她更是連理由都懶得找,全權(quán)把自己作品的所有版權(quán)以及ip改編問題,交給了季寅深。
季寅深的編輯事業(yè)也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扶搖直上的。
能在段悅海一躍躋身當紅作家行列后,留住并牢牢掌控她。
這一時間在業(yè)界引起了巨大的風言風語,加之段悅海深居簡出,從不舉辦任何簽售會,也極力隱匿自己的所有個人信息,就連在公司編輯部也沒幾個人,也見過她真容。
于是,一些捕風捉影的揣測也漸漸變得迷幻起來。
甚至有人說,季寅深在自導自演,作家段林根本就是他的另一個馬甲罷了。
搞得段悅海要定期下載某博,定期聲明段林不是虛擬的。
總之,世人只知段林,不知段悅海。
所以,以段悅海重視隱私的程度,她堅決不同意將沈淞的原型老師牽扯出來,也在季寅深的意料之中。
但如果段悅海真的堅決不同意,她會不會被那群人欺負?
畢竟段悅海鮮少和他們打過交道啊。
季寅深在樓下等得急了,便掏出手機便準備詢問一下。
雖然他嘴上說著自己對公司的決定無能為力,但實際上他也很清楚,即使他再怎么希望段悅海順從公司的決定,可真當段悅海走向公司的對立面時,他也會一直站在段悅海那一邊。
“我真的怕段老師和他們在會議室里打起來?。?!”前部下小紅驚恐的聲音從手機中傳出,開始敲打季寅深的腦袋。
“什么?他們把段悅海怎么了?”季寅深話還沒聽完,整個人就突然竄了起來,恨不得馬上沖上樓自己看情況。
“不是不是,是段老師把他們怎么樣了。其實一開始負責人們想在段老師面前演戲的,在會議室里裝吵架,間接威脅如果段老師不同意,帶沈淞原型的那個老師來的話,就要人肉段老師,用非常手段找到原型老師。”
小紅的嘴看著張不了多大,但快速閉合著小聲嘀咕得特別快。
“什么?!公司怎么敢這么干?你把手機拿給負責人!”季寅深話還沒說完,人就已經(jīng)沖進大樓了。
“沒有沒有,老大??!你聽我說完,這都是假的啊,只是為了嚇唬段老師,以便提出相對寬容的條件時,段老師能接受...”小紅趕忙說話按住季寅深。
“那他們也不能這么嚇悅海?。 ?p> “什么??!明明是段老師看不看直接撕掉了文件,還闖進會議室...現(xiàn)在都沒出來?!毙〖t受到驚嚇后說話都有點哆哆嗦嗦地,“?。〕鰜砹顺鰜砹?!”
“啊?你說段悅海撕掉了文件?喂?”季寅深還沒來得及問清楚,小紅就掛斷了電話。
剩季寅深一個人在雪中狐疑起來,他還沒來得及確認小紅話語的真實性。沒一會兒,就看見段悅海著凸起的腫塊,從大樓里慢慢向他走過來。
明明四周天寒地凍,快被凍得發(fā)木的鼻子應該是什么聞不到的。
可季寅深似乎又再次隱隱約約聞到了,那股獨屬于段悅海的清麗的茶香。
頂著大包的段悅海表情卻略有緩和,嘴角竟然帶了一絲笑容。
季寅深連忙掐滅香煙,上前正欲脫下大衣蓋在段悅海身上。
段悅海卻看著季寅深微微愣住。
見段悅海這般,季寅深的動作也不自覺慢下來。
“為什么沒進車里等?”段悅海面上依舊平和。
可還未等季寅深回應,她又緊接著說。
“不用,你穿著?!倍螑偤L謸廴チ思疽畲笠律系难?,“不用送了,等會兒還要去袁意歆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