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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孩披著男孩的羽絨衣,一邊哧溜哧溜地啜泣著,一邊小口吃著男孩賣的牛肉味鍋盔。
男孩則一邊火速打掃著四處亂飛的垃圾,一邊輕言細語地安慰女孩。
女孩看著男孩忙前忙后,眼淚又簌簌掉下來。
“哎呦,別哭啦不哭不哭?!鄙蜾恋雇昀貋?,還沒走進朝靜媛,后者就又哭唧唧地快要落下眼淚。
“我嗚嗚嗚——于瑾說好要回來的...但她沒回來...”朝靜媛一邊嚼著鍋盔,一邊小聲啜泣。
“什么!于瑾竟然敢欺負你!那我明天去說她,必須讓她給你道歉!”沈淞一副大人哄小孩的樣子,“所以不哭了好嗎?以后有我在,我都幫你倒垃圾,不讓于瑾欺負你?!?p> “沒有沒有...嗚嗚嗚...都是我的錯,她沒有欺負我...只是忘了我而已?!?p> 如果這樣就算欺負的話,那她和于瑾的友誼里,都全部充斥著代表不平等的欺負。
那,她們之間的友誼又算什么?
朝靜媛想著,低下頭還是默默擦干眼淚。
其實她剛才摔倒,可以是說偶然。但更準(zhǔn)確地來談,那卻是注定的。
沈槿麥的態(tài)度一直都像塊石頭一樣,死死地嵌在朝靜媛的身邊。
如若不拔出,她遲早有一天會摔倒。
事實證明,在某種意義上來說,她不止摔倒了一次。
靈魂倒地的聲音,往往比肉體著落來得更痛。
從操場外的欄桿向外望去,就能看到學(xué)校附近的一條路。
她拖著垃圾走進時,便看到了于瑾的那位朋友,還有于瑾的背影。
或許是眼睛不忍心讓她在看,在于瑾轉(zhuǎn)身時她便被淚水糊住了眼,被絆倒在地。
最壞的想法還是被醞釀成型了。
她還剛剛還在擔(dān)心于瑾是回來的路上摔倒了,或者因為一些補習(xí)班的事沒趕回來。
不曾想,她還在悠閑地陪著自己的朋友。
完完全全忘了自己,或者說根本沒有把她放在眼里。
撕碎的垃圾袋雖然早已被沈淞收拾干凈,但它卻以另一種方式徹底留在了朝靜媛心底。
我要把沈槿麥掃掉。
朝靜媛在心中暗暗想著。
像掃掉所有垃圾一樣。
朝靜媛看著沈淞的笑容,忽然就有了下定決定的勇氣。
“那咱不哭了好嗎?”沈淞蹲下來輕輕拍了拍她的頭,“鍋盔好吃嗎?”
“好吃...”朝靜媛說著一口咬住鍋盔,一邊吸著鼻子一邊使勁嚼著。
“不哭的話,下次我給你帶更好吃的!”
“好...”朝靜媛咬著牙死死憋住眼淚,“我不哭了,不哭了!”
但朝靜媛復(fù)而抬頭身邊蹦蹦跳跳地沈淞,看著看著卻忍不住又紅了眼眶。
“謝謝嗚嗚嗚——你回來還幫我嗚嗚嗚——”朝靜媛的眼淚一滴一滴,啪嗒啪嗒落在那剩下的半塊鍋盔上。
“其實我是忘了作業(yè)回來拿,不哭不哭啊——”沈淞不停地給朝靜媛擦眼淚又小聲安慰她,“而且歡迎會不是為我開得嘛,我?guī)湍闶抢硭?dāng)然的??!”
“之前剛放學(xué)為什么沒來幫你,其實主要是我爸爸來接我了,我不能讓他等沒幫你就走了...”沈淞解釋道。
“嗚嗚嗚——那你作業(yè)是不是寫不完了,都是我的錯...”朝靜媛總是能很敏銳地抓住重點。
朝靜媛哆嗦著,手一時沒拿穩(wěn)。
手中剩下的半個鍋盔“啪嗒”一聲落在地上,灰塵立馬就涌進肉餅里。
朝靜媛的眼淚馬上就以一種極快的速度,在眼中聚集起來。
沈淞連忙上前握住,那只沒拿穩(wěn)餅的手。
“不是你的錯?!?p> 朝靜媛聽著眨了眨眼,不知道他指的是現(xiàn)在掉在地上的鍋盔,還是指剛才的作業(yè)。
因為眼睫顫抖而落下的眼淚,劃過因思索而微張的嘴唇。
朝靜媛像個娃娃一樣可愛。
“噗——”沈淞沒忍住笑出聲來,“都是,不管是地上的這個餅,還是我的作業(yè)?!?p> “嗚嗚——”朝靜媛眨巴著眼睛,一臉“你別騙我”委屈兮兮的樣子,好像又快哭了。
“別哭別哭,真的!我沒哄你。明天不是周六嗎?作業(yè)還有兩天的時間可以做呢?!痹谙﹃柪铮蜾恋纳碛叭岷偷貌幌裨?。
朝靜媛皺成包子的小臉聞言剛有所緩和,轉(zhuǎn)頭看見啃了一半還不到的鍋盔,就這樣被灰塵和自己糟蹋了。
又快哭了。
“那、那個,那個我撿起來還能吃嗎?”朝靜媛指了指地上的鍋盔,“就是...以前在...在其它地方老師說,洗洗還能吃的...”
“不能??!”沈淞認真地眨起眼睛,但他轉(zhuǎn)眼看見朝靜媛失落的神情,連忙開了口。
“我爸媽明天不在家,你來我家我給你做超好吃的鍋盔!”沈淞指了指地上的鍋盔,“比它好吃的餅!所以,小靜不許哭了哦?!?p> “...好?!背o媛的失落情緒,漸漸被沈淞頗為認真的神情沖淡。
“當(dāng)然你要哭也行的...我沒有說像強迫你的...但是,小靜不要難過了啊?!鄙蜾翆㈠伩舆M垃圾袋里又轉(zhuǎn)頭看向朝靜媛,“...有一個詞叫‘喜極而泣’我希望以后小靜流得這樣的眼淚?!?p> “快樂的眼淚?!鄙蜾辽锨胺鲎〕o媛。
“那為什么,我現(xiàn)在很高興,卻無法流出眼淚呢?”朝靜媛疑惑。
“因為喜極而泣,喜極則生悲?!吧蜾料胫险n老師講的話,”老師說的,我也不是很明白。但是喜極而泣,一定是開心的眼淚吧?!?p> 朝靜媛被沈淞扶著,兩個小身影就這樣一步一步走向教師公寓。
朝蘭看著兩個灰頭土臉的小家伙,竟破天荒地沒有責(zé)罵朝靜媛。
沈淞面對朝蘭沒有一絲膽怯,把事情于瑾剔除之后的版本告訴了朝蘭。
朝蘭頓時心疼不已,一邊感謝沈淞一邊拿出醫(yī)藥箱,小心地替朝靜媛處理膝蓋上的瘀痕。
“小靜,下次如果再遇到這種情況,一定要和班主任說?!背m看著朝靜媛紅紅的眼睛異常心疼,“她會派人幫你一起處理的,不要為了趕時間忙里忙慌的,你要傷著哪兒了,媽媽也不能第一時間趕到現(xiàn)場?!?p> 朝靜媛在媽媽溫暖的懷抱中,又忍不住悄悄哭出聲了。
但她還是沒忘記于瑾交代自己的事。
“于瑾說她周末要去比賽不來上課了?!?p> “媽媽知道,于瑾最近忙著跳級,可能今年之后都不來了。”
“于瑾她...她要跳級了?”朝靜媛的眼淚霎時止住了。
“對,她沒給你說嗎?小伙伴,不要太傷心啊?!背m輕輕地拍著女兒的背,“于瑾她...資質(zhì)確實好過一般人,很少才能見到的學(xué)生。”
“媽媽...”朝靜媛的腦中,又影影綽綽出現(xiàn)朝蘭嚴(yán)厲時的樣子。
“不過,在媽媽心底小靜永遠是最棒的?!背m的笑容在月色下格外柔和,“但是靜靜還是要多向于瑾學(xué)習(xí)。”
“送你回來的那個同學(xué),他也很厲害的,他之前奧數(shù)比賽超過了于瑾——是全市第一。”朝蘭絮絮叨叨地繼續(xù)說著,“于瑾走后,你一定要和他搞好關(guān)系哦?!?p> 朝靜媛看著朝蘭和煦的笑容,心中有塊石頭轟然落下了。
這天晚上她睡得很好,媽媽為了讓她好好休息取消了額外的作業(yè),甚至還同意了明天讓她去沈淞家。
“不過不能亂跑哦,你膝蓋上的瘀傷還沒好,就只能坐著說說話看看書哦。”
朝靜媛一想起朝蘭微笑答應(yīng)的樣子,她就莫名心安。
雖然她彼時依舊看不到母親眼里的其他情緒,但她明白,此刻一定是美好的。
不管多少年后,她都會銘記在心的美好。
所以,其他的事情顯得暫時沒那么重要。
后來她每每想起此時,還是無法直面那些早已顯現(xiàn)的異樣。
她還是只愿意回憶美好。
翌日清晨,朝蘭把朝靜媛送到了沈淞家小區(qū)門口。
沈淞家離學(xué)校并不遠,在更靠近市中心的富人區(qū)一帶。
路旁有著成片成片的銀杏樹,各種朝靜媛叫不出名字的花錯落其間。
美麗的像存在于市中心的空中樓閣。
人們的表情卻與空中樓閣的美麗毫不相配,大多神情異常冷漠。
除了遠處早已再此等候多時,歡呼雀躍的沈淞。
沈淞家的阿姨站在他身后,對朝蘭和朝靜媛和藹地笑著。
“小靜!你來了?。∧俏覀円黄鹑コ邪?!”剛送走朝蘭,沈淞就拉著朝靜媛去了不遠處的大商場。
“你不是說要做鍋盔給我吃嗎?”朝靜媛很少來這種大商場,因為她知道里面的東西都很貴,朝蘭告訴她自己的工資不足以負擔(dān),在商場的開銷。
不過這些對于朝靜媛來說,其實都無所謂。
年幼的她,無法正確衡量朝蘭的工資,是否與商場里商品的價值匹配。
但即使朝蘭的工資足以負擔(dān),她也不會去哪里買什么的。
因為她知道自己擁有的東西很少,不能支持她換一些,除了維持生命以外的東西。
她幾乎從不主動要零花錢,所以她現(xiàn)在十分憂心如果里面的東西太貴,她恐負擔(dān)不了沈淞的選擇。
“對啊,所以要去買原料啊?!鄙蜾裂劬υ谕獗某鲂切牵安恢滥阆矚g吃什么啊,買多了又浪費?!?p> “但是...”朝靜媛焦急。
“沒事的,我招待你啊。”沈淞似乎看出了她的擔(dān)憂。
“明明是你幫了我你還要請我,我那天還對你翻白眼...”朝靜媛低下頭。
“才沒有!明明是我的錯,我當(dāng)初沒和你好好道別就走了,說你請你吃東西卻一直沒有親手實現(xiàn)。”沈淞亮晶晶的眼睛里閃過執(zhí)著,“所以你才會生我氣的,我當(dāng)然要好好補償你啊!”
“請我...吃牛肉味的鍋盔?”朝靜媛看著眼前蹦蹦跳跳的人,忽然感覺好熟悉。
一些塵封的記憶隨著吹落的銀杏葉,落在了朝靜媛的頭頂。
那個眼睛亮亮的少年!
那個眼睛像十五時岷洲湖中心,倒映的月影般的少年!
朝靜媛怎么會忽然忘了那雙眼睛。
她怔怔地看向少年,又看了看自己背了四年的書包,笑著笑著就忽然哭了。
明明書包都還在,自己也沒有忘記他,卻怎么會在再次見面時,忘記的對方啊。
“對不起,沈淞?!背o媛依舊是笑著的。
此刻,她忽然明白了何為喜極而泣。
因為現(xiàn)在,她的眼睛早已被喜極而泣的眼淚包裹。
她也終于體會了到,何為喜極而悲。
和舊時玩伴重逢的喜悅,還有自己未能第一時間認出他的遺憾。
“怎么又哭啦,又什么對不起的???”沈淞拿出紙小心翼翼地替朝靜媛擦眼淚。
“我是不是很愛哭啊,對不起嗚嗚嗚——”朝靜媛的淚又開始洶涌起來。
“哪有哈哈哈,不過我特別想問——那個書包的拉鏈真的拉一萬次也沒有壞嗎?”
“啊?”段悅海忽然止住了哭泣,“可是我好像沒有拉過一萬次啊?!?p> “那我們就一起哇!呆到你拉它拉過一萬次為止!”沈淞笑容依舊燦爛。
“如果一萬次之后沒有壞呢?”
“那就拉兩萬次,壞了我再給你買一個可以拉十萬次的!”
...
時值秋季,暖意被風(fēng)抬到很高很高的地方。
但朝靜媛握著沈淞的手,卻感覺暖意離自己很近很近。
周圍的人依舊冷漠而喧囂,但在朝靜媛心中,他們似乎都活了過來。
隨著沈淞那雙眼睛,慢慢活在了自己的記憶里。
“這個葉子好美?。 背o媛抬頭看向漫天飛舞,隨風(fēng)四處零落的銀杏葉不禁感嘆。
朝靜媛長這么大,還沒怎么去過除了學(xué)校和附近菜市場外的其他地方。
雖然學(xué)校附近也有很多草木,但他們大多都是后來從別處移植的草坪和梧桐。
所以第一次來主城區(qū)的朝靜媛,還從未見過這種擁有金黃色的長柄扇葉片的樹木。
“靜媛不知道嗎?這個是銀杏樹哦!”沈淞說著蹲下身子,撿起一片被秋風(fēng)染透了的葉片,遞給朝靜媛。
“哇!好漂亮!”朝靜媛將葉片對準(zhǔn)太陽,借著并不明顯的日光,細細品味著銀杏葉縱深美麗的紋路。
“我也覺得!我之前還想做了送給媽媽的,雖然她看上去并不喜歡...”沈淞的臉削微僵了一下,“不過,銀杏拿來當(dāng)書簽也很好的,你今天不是帶作業(yè)了嗎?”
“啊?帶了。”看著沈淞情緒忽然回落,朝靜媛捧著葉子正準(zhǔn)備說些安慰的話時,沈淞卻忽然興致勃勃地看向了她的雙肩膀。
“你給我一本你最喜歡的。吶,像這樣等一段時間,就可以得到一個好看的書簽了?!鄙蜾两舆^朝靜媛遞來的本子,然后小心將朝靜媛手中的葉片放入其中,夾好后又將葉子慎重地放回了書包里。
“嗯嗯!謝謝你!”
“誒,別又謝謝我哦!這個書簽是你要送給我的?!笨粗o媛認真拉拉鏈的樣子,沈淞忽然笑了起來。
“好??!以后每年秋天我都給你做書簽!”朝靜媛聞言后先是一愣,繼而又爽快地答應(yīng)下來。
她又抬頭看了一眼那魁梧的銀杏樹。
“樹年級應(yīng)該很大了吧?!背o媛一邊向四周張望,一邊回頭詢問沈淞。
“對啊,但他好像一直都這么老,我小時候就是這樣?!鄙蜾另樦o媛的目光指向另一邊,“這條路兩旁到處都是銀杏,所以大家都叫它銀杏街,秋天很多哥哥姐姐都來這兒拍照?!?p> “哇!可以見到那么多人嗎?”
“對??!那時候我就很高興,因為我從小就住在銀杏街旁,一直都可以看到這些?!鄙蜾列Φ煤荛_心,“每次看見銀杏樹,我都會覺得自己好像回家了?!?p> “那我給你做好多好多的銀杏書簽!”
“好??!”
落下的銀杏葉被風(fēng)吹起,美麗異常。
他們像少年少女的花期那般絢爛,在空中交織著似在編織一個巨大的夢。
一個漫長而絢麗的夢,永遠都不想愿意醒來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