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年后。
夜深人靜，明月高懸。
兜里的手機震動起來，段驍辰?jīng)]拿出來看，直接掛斷。還沒消停一分鐘，手機又開始震動，在寂靜的夜里格外刺耳。
他索性關了手機，把紛紛擾擾留在手機那端。
段驍辰每晚從“神祇”出來都會不自覺看天，他聚精會神地盯了會兒，能看到的星星寥寥可數(shù)。隨即輕輕搖頭，在這個城市越來越難看到漫天繁星的美景，心里盤算著什么時候能去趟海邊，那里地廣人稀，整個蒼穹籠罩大地，讓他覺得自己仿佛也能變成會眨眼的星星。
一陣清爽的晚風吹過，段驍辰把外套搭在肩上，立夏后的夜晚少了幾分寒涼，對于這種溫度，身上即便只有薄薄的襯衫也不覺冷。
早已習慣了。
踱步遠離“神祇”門前的燈火輝煌，周遭逐漸變暗，如同一只只柔軟的黑色臂彎把他重新拉進深不見底的洞穴，他在這里才能感覺到安全和舒適。
還沒來得及享受這片刻的寧靜，巷口處傳來噠噠噠的疾走聲，腳步很輕又很快。
段驍辰停在原地，尚未站穩(wěn)就被猝不及防的巨大沖擊力撞得后退兩步，昏暗中還聽到小姑娘的尖叫聲。
“啊~”
尖銳的喊叫聲把凝重沉悶的空氣硬生生劃出道口子，四周冰冰涼的氣息此時順著缺口一股腦灌入段驍辰身體中，他打了個寒顫，凝視著闖入懷中的少女。
嗯…少女仍然在扯著嗓子尖叫…
“你們他媽長耳朵沒？在那邊，快去追，個個豬腦子！”
“是是…”另外幾個聲音唯唯諾諾。
段驍辰皺皺眉，不遠處的聲音屬于流里流氣的小青年，油頭粉面那種，多年經(jīng)驗讓他能聞聲識人，很少出錯。
低頭再看看驚慌失措的小姑娘，段驍辰眼中閃過一絲微光。
本非良人，他不喜歡惹事，更不愿多管閑事，他把右手手掌覆在小姑娘的嘴上，舉起左手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然后伸直手臂指了指對面的巷子，示意她從那邊逃跑。
“大哥，找到了！”
巷口沖出來兩個瘦成猴樣的小混混，一個大花襯衫扎在緊身褲里，一個染著黃毛，他們喘著粗氣，像是剛跑過加強版馬拉松，花襯衫朝身后的老大邀功，黃毛上前拽小姑娘。
“你他媽挺能跑啊?！毙↑S毛呼哧著濁氣，“打完人就想溜，道上可沒這個規(guī)矩！”
“別碰我！”小姑娘甩開黃毛，看起來…力氣不小，“是你們先動手動腳。”
段驍晨不露聲色，立在旁邊，既沒有走也沒有幫忙。
“抓…抓緊她，別讓她再溜了，兩個大男人逮不住個女娃娃，他媽的說出…說出去丟人！”
巷口緩緩挪動出個人影，比前兩個小混混肥碩不少，他雙手拄在膝蓋上，滿頭大汗，話都說不利落。
段驍辰將目光落在少女身上，女孩穿著綢面小禮服裙，后腦勺上的馬尾松松垮垮地垂在肩上，幾縷碎發(fā)風一吹就散了，借著月光能看清她卷翹的睫毛垂下時在瓷白的臉上留下細密的影子。
“你?！比酥械睦洗笾钢悟敵剑澳膬好俺鰜淼?？”
段驍辰收回目光轉而看向混混頭目，心想這么半天可算看見他這個大活人。
“我路過?！倍悟敵接媚菑埲诵鬅o害的臉淡淡作答。
“既然是路過，這兒沒你的事，趕緊滾！”小黃毛不耐煩地推段驍辰一把。
少女立刻轉身，橫在小黃毛和段驍辰中間，踮起腳尖在段驍辰耳邊小聲說：“哥哥，我不怕他們，但我一個人打不過，你留下來幫幫我，我看他們挺弱的，咱們二對三，肯定能揍扁他們?！?p> 哥…哥哥…
揍…揍扁…
唔…這個稱呼讓段驍辰有些恍惚，很久沒有聽到如此清澈純粹的聲音喚自己哥哥。
他忽然起了想逗逗她的心。
“為什么要幫你？”段驍辰的桃花眼似笑非笑，無辜而真誠地望著小姑娘。
少女顯然沒想到他準備袖手旁觀，咬咬嘴唇一字一句地說：“因為，小黃毛剛才推你了，是男人就不能忍。”
好爛的理由，不過段驍辰接受。
“你倆嘀嘀咕咕什么呢，不是路過的嗎，趕緊滾，想嘗嘗大爺?shù)娜^…”
話音還沒落，段驍辰一腳就飛過去，把老大踹了個仰面朝天。
然后轉身揚起外套，在空中一轉，將花襯衫結結實實套在衣服里，抬腿直抵其要害，花襯衫慘叫著倒地。
觀戰(zhàn)的小黃毛戰(zhàn)戰(zhàn)兢兢還沒來得及動地方，就被段驍辰一個回旋踢砸暈了，捂著臉上的鞋印躺在地上哼哼。
干凈，利落。
剛剛那幕發(fā)生的太突然，少女的眼睛跟不上段驍辰打人的速度，滿眼只剩他筆直修長的腿，踹人都能踹得這么好看…
等她反應過來，三人已經(jīng)橫七豎八地倒地七扭八歪蠕動，每個人發(fā)出大小不一的哼叫聲。
段驍辰低頭彈彈肩膀處，是小黃毛碰過地方，看來今天要損失掉這套昂貴的衣服，他才穿過幾次，有點心疼。
余光中段驍辰看到一道影子飛快閃過去，他抬眼，這會兒能移動的物體也就只剩那個小姑娘。
小姑娘站定在老大旁邊，插著腰居高臨下俯視他，抬腳毫不猶豫地踩在那人手上，氣哼哼地說：“剛才你就是用這只臭手摸我！”
“……”
睚眥必報型，段驍辰心想和自己還有點像。
“行了，走吧?！倍悟敵诫p手插在褲兜里，他現(xiàn)在只想回家洗個熱水澡。
“不能走?！鄙倥苓^來摟住段驍辰的胳膊，“我在逃跑的路上報警了，警察應該等會就到?！?p> “……”
這是什么姑娘，邊跑還能邊報警。
段驍辰抬手看看手腕上的表，用手指點了點表盤，“所以，警察呢？”
少女抓了抓頭發(fā)，不好意思地解釋：“說到一半手機掉了，不敢回去撿，沒說清楚位置?！?p> “……”
段驍辰真想給她豎個大拇指。
“你自己的事，自己解決?！倍悟敵綄觳桓信d趣，抬腿要走。
“哥哥…”
段驍辰再次被拽住，右眼皮很配合地跳了幾下。
不太好的征兆。
“不行。”段驍辰果斷拒絕。
“好心的哥哥，救人救到底嘛，等會我向警察怎么交待，總不能說人是我打的?！鄙倥瘟嘶味悟敵降氖直?，“而且等警察的時候，他們起來報復怎么辦？”
段驍辰低頭看三個混混，他對力道把握得很好，少女及時離開沒有問題，等警察趕到就懸了。
“警察叔叔迷路，他們找不到你?！?p> “所以讓我用用你手機唄?！鄙倥０椭笱劬?，毛茸茸的睫毛上下忽閃。
“……”
右眼跳，就知道今天準沒好事。
“我說哥們兒…”離段驍辰最近的黃毛挪動過來揪住他的褲腳。
段驍辰握著手機低頭送他一個凌厲的眼神。
“不不，你是大哥?！秉S毛立刻改口，諂媚著說：“大哥，我們仨真冤啊，還沒怎么著被這姑娘打了一拳，她打完就跑，追都追不上，后來的事你都知道，我們半分便宜沒討到，行行好，別報警…”
段驍辰冷冷地盯著黃毛，這號小流氓他見多了，遇弱則強，遇強則弱，如果小姑娘單獨落在他們手中，定是另一副嘴臉。
雖說進局子對街頭混混來說是家常便飯，起不到實際作用，要教他們做人，段驍辰有千百種更好的方法，但他總要讓小姑娘相信世界美好。
所以，段驍辰毫無表情地看著黃毛，把手機開機，放在少女手中。
三人發(fā)現(xiàn)局勢不對，互相遞個眼色，隨時做好逃跑的準備，花襯衫沉不住氣，起身拔腿就跑。
段驍辰的目光在黃毛身上飛快搜索，盯住右褲兜那塊鼓起的位置，迅速從他兜里抽出手機，朝著花襯衫扔過去，手機不偏不倚地砸在花襯衫后腦勺上，花襯衫踉蹌兩步又摔成個狗吃屎。
“給你們兩個選擇。”段驍辰伸出一根手指，“老老實實蹲在原地等著?！苯又稚斐鲆桓种?，“逃跑，被我逮回來，趴在地上等著?！?p> 躍躍欲試的混混頭目瞬間泄氣般蹲下去，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沒有，再來他們這樣的五個，都不是這人的對手。
“大哥，看你斯斯文文，是小的們有眼不識泰山，今天認栽?！毙☆^目抬頭看向段驍辰，“大哥哪條道上的，要不兄弟幾個以后跟你混？”
“閉嘴！”少女走過來把手機塞在段驍辰手里，“他和你們不一樣?！?p> 少女的手指很冰，被她握過的金屬機殼只留存著一絲溫熱，順著段驍辰的皮膚爬進他的血液，似是在身體里繞了個圈。
段驍辰?jīng)]說話，伏身撿起地上的西裝外套，拍拍衣服上的塵土，披在少女肩膀上。
“咦~”少女不領情，“這件衣服剛才蒙他頭了，臟?！?p> 人不大，事不少。
段驍辰白了少女一眼，“我不會脫襯衣給你的，要么忍著，要么凍著?！?p> 畢竟是五月初的天氣，確實，有那么點，冷。
少女緊了緊衣服，兩條腿來回在地上蹦跶，眼巴巴盼著紅藍色的燈出現(xiàn)在路口，她一直不明白局子里執(zhí)行公務的車為什么非要大張旗鼓地閃著燈，還要響警鈴，這不是提醒犯罪嫌疑人趕緊跑么，不過她覺得那樣很拉風，讓人心潮澎湃。
今天例外，警察叔叔悄無聲息地找到他們，兩輛警車停在幾人面前，沒亮燈，更沒響警鈴，少女有些失望，在車上坐了會兒，忍不住問：“叔叔，不閃燈嗎？”
副駕的中年警察反應過來后哈哈大笑，扭頭說：“小姑娘電視劇看多了吧，凌晨三點鐘，擾民?！?p> “哦?！鄙倥谋砬槊黠@很失望，她趴在前座上，探出個腦袋，悠悠地嘆口氣，“叔叔，我能坐警車的機會不多，你給我講講也行，如果能在車里感受那種哇嗚哇嗚閃著光的氣氛，肯定更炫酷，是吧？”
沉默片刻，警官默默打開車頂上的燈，開玩笑問道：“你倆究竟誰是受害人？看著小姑娘不太像啊…”
段驍辰扶額看向窗外，他很想向警官解釋他倆真的不認識。
凌晨三點多的公安局燈火通明。
警官帶著段驍辰和少女做筆錄，他在紙上刷刷地寫著，問道：“姓名?！?p> 無人作答。
“姓名?！本偬ь^看向少女。
少女指著自己的鼻尖，“我的嗎？”
警官反問：“不是你報警？”
少女點點頭，“我叫寧初夏，今年十九歲，京都大學在校學生…”
警官揮揮手讓她暫停，“我問什么你答什么，好不好？”
寧初夏，京都大學，全國最頂尖的學府。
段驍辰想起學校禮堂上那個閃閃發(fā)光的女孩子。
明亮的燈光有些晃眼，段驍辰不喜歡太過明媚的東西。
比如，白天。
又如，太陽。
問清楚寧初夏之后，警官照例問段驍辰的名字，驍勇的驍，星辰的辰，23歲。
寧初夏在心里默默記下。
問完名字和年齡之后，警官就開始問和案件有關的事情，寧初夏著急地打斷，“不用問問學校，職業(yè)什么？”
警官揚起嘴角笑了下，“要不要問有沒有女朋友？”
“也行…”寧初夏不敢看段驍辰，臉皮卻挺厚。
警官邊笑邊搖頭，“想問自己問?！?p> “……”
案情很簡單，幾次提問下來就梳理清楚，三個小混混對自己的所作所為供認不諱。
寧初夏參加聚會結束后在街上溜達，小混混們看到獨自行走的寧初夏，被美色蒙了心，結伴過去想要調戲一下，誰知女孩一拳打在老大臉上，轉身就跑，三個大男人愣是追不上。
小頭目多次強調，他只把手搭在寧初夏的肩膀上，再沒其他。
如果不是在巷口意外撞到段驍辰身上，寧初夏肯定早已跑遠，不會被三個混混追上，所以說不上段驍辰起了什么作用。
結果是最倒霉的只有三個混混，被段驍辰揍得夠嗆，還進了局子，拘留五天。
結案，段驍辰和寧初夏可以離開。
不敢麻煩警察叔叔送他們，段驍辰負責把寧初夏送回學校。
段驍辰拿出手機，用打車軟件定位京都大學。
寧初夏一把捂住屏幕，段驍辰疑惑著抬頭，看到小姑娘閃爍的目光。
“干嘛？”
“那個…”寧初夏支支吾吾地說：“大半夜的，學校會有門禁，我回不去。”
段驍辰還是看著她。
寧初夏鼓足一百二十分勇氣，問：“你家在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