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避嫌
春意濃烈，拂面而來，入目所及之處皆是綠嬌紅淺，姹紫嫣紅。
城門口設了粥棚，茶棚簡陋，無以遮蓋，粥棚前排著長隊，他們都從襄州逃出來的難民，從這里領一碗可以果腹的熱粥。
粥棚不遠處，有一方桌，坐著兩位錦衣華服的公子，正愜意的吃茶聊天。
“真沒有想到，裴公子竟然還有如此仁慈之心，竟然會在此處施粥救濟災民，實屬難得?！?p> 柴培抿了一口涼茶，茶碗里飄進沙子，硌牙的很，遂又將茶碗放下，望著成群的難民，穿著襤褸的破衣，拿著豁口的碗，如行尸走肉般往前挪步。
戰(zhàn)亂，受苦的從來都只是老百姓。
“行了，柴兄，你就別挖苦我了，此中內情旁人不知，你還不清楚嗎？柴兄，你又幫了我一個大忙，我以茶代酒，謝柴兄大恩大德。等我把這些瑣碎事忙完了，我再設盛宴款待你?！?p> 裴興恒仰頭將一杯苦茶全都灌了進去，再看看那群排著長隊看不到頭的難民，心里委屈的都在滴血。
一連數(shù)月，這哪里是施粥，施的都是白花花的銀子。
裴家最初只是賣酒，后來高祖皇帝賞賜良田，喜獲豐收，又開始做糧油生意，接著又開始賣布匹、首飾、陶瓷、茶葉，又開商鋪和酒樓。
幾代人做的都是正經(jīng)生意，唯獨出了裴興恒這個敗類。裴家開了廣利通商號，裴興恒動了歪心思，用百姓儲蓄的銀錢放高息債，收五分利、七分利，利滾利，債期一到，還不上本息的人，裴興恒就會收繳他們的土地、房屋，把他們變成無家可歸的流民。
因著這損陰德的事，裴興恒沒少被告上官府，案牘都快有半人高。往常呢，打打嘴仗，退還一些銀錢和土地，也能過得去。
不過，這一次，高縣令卻動了大怒，直接命人闖進裴府，將裴興恒捉了入獄，還揚言要封了廣利通商號。
廣利通可是無本萬利的生意，也是裴興恒興風作浪的根源。
裴興恒手足無措，向柴培求援。
于是，柴培向他提議：“襄州戰(zhàn)亂，逃難的難民涌入蒲州。城里流民漸多，流民容易發(fā)展成流匪，危害百姓安全，到時燒傷搶砸的多是商鋪酒樓。而蒲州大半的商鋪酒樓都是裴家的生意。與其放縱不管，任由流匪肆虐，不如趁著他們還未成氣候，收服他們。雇傭他們做工，分散到田莊、商鋪、酒樓，再設賑災棚，施粥贈糧，只要能有溫飽，他們就不會生事。到時既能保住裴家的產業(yè)，也能護住城里百姓的安危?！?p> 裴興恒果然向高縣令獻策，高縣令甚為滿意，當場就放了裴興恒。
除了裴家貢獻的錢財，朝廷也撥了銀子用于救濟災民，也正因為扶都大將軍下令封城，及時將大批無家可歸的難民封在襄州之內，逃到蒲州的難民數(shù)量可控，便在城東畫了塊桑榆地，讓他們在那里重新安家。裴家又在城門口設粥棚，凡是逃難來的難民皆可領用。
難民得到妥善安置，都能溫飽，以至于蒲州與襄州毗鄰，卻未受到襄州戰(zhàn)亂的影響，百姓依然安居樂業(yè)。
“高大人可真是個妙人。如此人才，竟然將近二十年沒有升遷?！?p> 柴培感慨道。
“說的就是呢，這么清廉的父母官，早就應該升官發(fā)財了，待在蒲州真是屈才了?！?p> 裴興恒心中憤憤，但凡高謹英不是蒲州轄下的縣令，這筆賑災銀子，裴家是無論如何都不會出的。
好在，他們裴家馬上就能攀上更高的靠山，再也不用受高縣令的掣肘。
裴興恒想著，便朝城門口多看了幾眼，剛巧看到一位帶帷帽著黑衣騎著馬的少年緩緩走來，因是城門口，難民眾多，所以馬速并不快。
果然是他。裴興恒豁然起身，大聲喊道：“大小姐，請留步！”
秦瑞芝并不認為這聲大小姐是稱呼她的，置若罔聞，徑直往前走。
裴興恒眼看著秦瑞芝馬上就要出城門，也不顧及什么禮節(jié)，扯著嗓子喊道：“秦瑞芝，你給我站住?！?p> 竟然是在叫我？
秦瑞芝轉身，看城門口臨邊位置站著一位穿翠綠織錦祥云廣繡長袍，頭頂玉冠的公子，打扮的跟個花花孔雀，這做派看一眼就知是哪家閑散富貴公子哥。
可秦瑞芝并不認識啊。
她勒了馬韁，朝裴興恒走去，并未下馬，居高臨下看著裴興恒：“你認識我？”
裴興恒陪著笑臉問道：“大小姐這是要出城？”
秦瑞芝冷著臉問道：“找我有事？”
裴興恒答非所問：“大小姐就不好奇，您都裝扮成這副樣子，我是怎么認出你來的？”
“無聊。”秦瑞芝翻了個白眼，策馬就要離開，被裴興恒一把抓住馬韁，“大小姐是要去襄州？”
秦瑞芝眸子轉瞬結冰，手中馬鞭一揚，抽中裴興恒的手，疼的裴興恒尖叫一聲，聲剛起，尾音未落，秦瑞芝又翻身從馬上跳下，一腳踹中裴興恒的心口，直接將他踹翻，連同嘴里的尖叫聲，一同落地。
秦瑞芝用馬鞭抵住裴興恒的脖子，“你最好報上名來，不然我打的你親爹不認，扔進蒲水喂魚?！备以诟吒叛劬€，活的不耐煩了。
“大小姐息怒，在下裴興恒?！迸崤d恒用袖子遮住半張臉，只露出一對眼睛，諂媚道：“在下也是出于對高大人的欽佩敬仰之意，怕大小姐以身涉險，所以特意在此處等候大小姐，有要事相告?！?p> “哦，是裴家的公子啊?！?p> 秦瑞芝收了馬鞭，抬頭四處望了望，四周只有施粥的粥棚和難民，再無其他人。
那日在裴府里以錦扇遮面，不敢以真面目見人的輕浮小兒并不在。
“既然是有要緊事相告，為什么不直接去高府，非要在城門口截我？”秦瑞芝急著出城，對裴興恒這愚蠢的行徑表示不理解。
裴興恒面露難色，實在是不好說啊。
得避嫌啊，高家大小姐這名聲，上至耄耋老者，下至幼稚小童都知道，連街口的狗都嫌棄，他堂堂裴家大少爺去高府找她，怕不是要被她給訛上，要嫁他為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