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水燭恨07
“我還、還有點事,李、李老板莫、莫要管我,先自、自行用膳......”
屋子里頭傳來小娘子磕磕巴巴、巍巍顫顫的說話聲,全然不似從前那般似風(fēng)如火的慷鏘有力。
他沉了沉幽深眼眸,徑直推開了客房木門。
沈徽禾此時和衣而臥,雙手抱臂蜷著身子躺在床榻上。她面如死灰,仿佛是從荒野泥地里拖拽出來的死人尸首那般憔悴枯槁,周身都在蕭瑟戰(zhàn)栗。
那裸露出來的半截手指緊緊拽著薄被邊緣,似在忍受著什么極大的痛苦。
她微微抬眸,映入眼簾的便是那個男人自顧自地走了進(jìn)來。
“你、你、你怎么進(jìn)來了......”她的牙齒都在不受控制地打顫,額間泌出了薄薄的汗?jié)n,卻是陰寒如冰霜的蕭瑟冷汗。
床榻邊上扔了好幾張還未燃盡的灼燒符紙,前頭放置著三個炭火盆子,盆中木炭熊熊燃燒,嗆得滿屋子都是炭火的焦臭味。若不是另一頭的木匣窗戶打開著,恐怕是死于非命也無人知道。
可是就算是如此,她還是覺得周身出奇地透心寒,宛若身處在千里冰封的冰山之下也不為過。
“很冷?”他猝不及防地試探道。
沈徽禾扯了扯薄被,微微頷首,嘶啞著虛弱嗓音:“今、今夜是月、月圓之夜,是人世間陰氣最、最盛之日,只、只要忍受過、過了今日,明、明日就好了?!?p> “陳叔!”他猛地擺了擺手,“去尋全城的銀絲炭和湯婆子過來!”
陳叔晃了晃神,連忙答應(yīng)下來:“好、好的,少爺,小人即刻去辦?!?p> “我、我可沒錢付那金、金貴的銀絲炭,李老板你、你可不能借、借此克扣我的工錢,可別折、折煞貧道了?!?p> 李昀扯了扯唇角,似笑非笑地盯住她的蒼白面容。
他落坐在床榻一角,指骨分明的大掌從薄被下探進(jìn)去,粗糲生繭的長指微微一摸索便能觸碰到那冰冰冷冷的手腕,果真像是從天寒地凍的冰窖子里撈出來的,甚至還滲著寒若冰絲的薄霜。
“你——”沈徽禾猛地一驚。
“莫要亂動。”他話鋒一轉(zhuǎn),暗沉嗓音中透著不近人情的冷淡,“在下不過是怕道姑騙走了在下的錢,又使了什么障眼法手段逃之夭夭。在下只是謹(jǐn)慎些為好,道姑應(yīng)該也明白這個道理?!?p> 話音未落,他便松了手,面目表情地站在床榻邊。
“就知道你、你不安好心。”沈徽禾瞧著他漸行漸遠(yuǎn)的寬大背影,慘淡眼眸里微微溢出了一絲一縷的濕潤,暈染紅了眼角。
可惜轉(zhuǎn)瞬即逝,再次睜眼時,她又恢復(fù)了一如既往的淡漠疏離。她緊緊握住手腕上的金鑲玉鐲子,默默祈禱著今夜快快過去。
卯時將至,點點斑駁曙光自東邊涌來,歡欣雀躍地揭開幽暗無垠的黑紗,暈染出滿天的燦爛朝霞。
沈徽禾迷迷糊糊地睜開眼,眼前還是晦澀不明的黯淡,不過屋里炭火燃足,火盆子里的木炭還在噼啪噼啪地細(xì)微作響,若有若無的陳年樺木的素雅香氣浸潤著這間樸素的小單間。
她愣了愣,不知李老板是何時將銀絲炭送進(jìn)屋子里頭的。
她再抻了抻鼻子,欣喜若狂地坐起身來,是炙烤羊排的香料氣味,胡椒、花椒、姜、鹽、橘皮和蔥白等作料的醬汁香氣撲鼻而來,這不就是在大張旗鼓地勾引著她干癟癟的胃和肚子嘛!
她,實在是太餓了!
她光著腳落地迫不及待地往外頭走去,才打開客房,門前一側(cè)不知何時安置好了一張小矮桌。
矮桌上擺放著幾道還冒著熱氣的新鮮菜品,估摸著還不過一刻鐘呢!有沈徽禾愛吃的炙烤羊排和葫蘆雞,還有最能填飽肚子的羊肉泡饃,甚至還有清甜養(yǎng)胃的蓮子百合粥。
她舔了舔唇,躡手躡腳地端著矮桌回了屋內(nèi),嘴角泛起了一抹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到的淺淡笑意。
無論如何,如今還是填飽肚子最為要緊?。?p> 午膳時分,沈徽禾被陳叔親自請下了樓,而且落座之時那李老板早備好了葷菜熱湯。
李昀揮了揮衣袖示意她落座:“道姑今日身子如何?”
“無礙了,多謝李老板關(guān)心?!鄙蚧蘸绦τ鼗貞?yīng)道,不過心底暗忖,不知道這葫蘆里又在買什么藥了!
“嗯?!彼騼煽跓岵瑁疽馑鹂?,“不知道姑今日有何打算?”
她全神貫注地吃著菜飲著熱湯,甚至都不曾抬眸瞅他:“我今日一早便用陰陽五行之氣算了一卦,古井里頭的邪氣與紅袖閣里的邪氣的確有幾分相似之處,無論如何還是那紅袖閣里頭透著古怪,因此今日我們還是要去一趟紅袖閣。”
“嗯?!?p> 半晌之后,她察覺到身側(cè)的男人沒有回話,側(cè)過頭抬眸看他。
瞬息之間,一雙幽深審視的棕色瞳孔便撞入了她的眼底,傾瀉而下,如行云流水般直搗進(jìn)她的心間,搗得她的心弦怦怦直跳。
“你、你看著我作甚?!可是我臉上——”
“咳咳,沒人跟你搶食,你慢慢吃——”他偏過頭去,自顧自地抿了兩口茶。
昨日他只覺得小娘子如此狼吞虎咽的吃相的確令人厭嫌,不過今日瞧見她大快朵頤的開朗模樣,倒覺得她分明是個不拘小節(jié)、無思無慮的江湖人了,心底竟然有些莫名的羨慕。
“昨夜醉酒鬧事的那個胡人商人,今日一大早被人發(fā)現(xiàn)死了!”
沈徽禾一怔,猛地抬眸盯住他:“此話當(dāng)真?”
“胡商的尸首是在北城門外頭發(fā)現(xiàn)的,光天化日之下竟然尋不著一個證人。聽聞是這川羅城十五日來的第三具男尸,今早縣尉都親自前來查案了?!?p> 她的食指輕敲著胡桌桌面,壓低嗓音問道:“那胡商的死狀如何?還有另外二人的死狀如何?”
“在下打聽了一番,毫發(fā)無損、面容發(fā)青,與在下的兩位侍衛(wèi)的死狀別無二致?!?p> “另外兩位郎君,生前可是也曾去過慶和坊的青樓?”
他微微頷首:“此中必定有所牽連。”
沈徽禾心思流轉(zhuǎn),輕敲著桌面的食指猛地一滯,轉(zhuǎn)而拍了拍胡桌桌面:“我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