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二章 月夜對酌
夜里，張靖正在給夏雪兒扎針治療，門卻輕輕被人從外推開，蘇祁站在門口，只探了個腦袋進屋，不知該不該跨步進去。
“還要一會兒才能結(jié)束，你要進來坐著嗎？”
“不，不了?！?p> 蘇祁朝師兄擺擺手，他本想在師妹治療的時候陪在她身邊，可轉(zhuǎn)念一想，還是沒有這個必要了吧，現(xiàn)如今他們之間似乎只剩下了尷尬。
門，“吱呀”一聲關(guān)上，世界再一次恢復(fù)了平靜，仿佛什么都沒有發(fā)生過。夏雪兒心里有舒了一口氣的輕松，也隱隱泛起一股失落，他終究還是不想理自己了……
關(guān)上門后，蘇祁并未離去，只靜靜地站在門外，簡簡單單的一道木門，阻隔住的不只是兩個人，更是兩顆心……冷風(fēng)拂面而過，瞬間清醒了不少，他抬步向一旁走去，隱進了黑暗中。
“今天的治療就到這兒了，你好好休息?！?p> 張靖起身收拾好東西，最后看了夏雪兒一眼，想說點什么卻又不知該從何開口，最終只化為一聲嘆息，轉(zhuǎn)身就走，卻又在拉開了門的瞬間被站在面前的蘇祁嚇了一跳。
蘇祁手中抬著一個托盤，上頭放了一碟開胃小菜和一碗青菜肉絲粥，筆直的站在門口，張靖看那碗上已經(jīng)沒了熱氣，想必師弟已在門口站了許久，心中五味雜陳，但還是鼓勵的伸出手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這才繞開從一旁走掉。
屋子本就不大，五識極其敏銳的夏雪兒又怎會發(fā)覺不了蘇祁的存在？只是現(xiàn)在的她不知道該以怎樣的心態(tài)和面目去面對這個自己也同樣深愛著的男子。但同時她內(nèi)心也萌發(fā)出了一個熱切的想法，她突然想知道，面對同一張臉，但卻是不同的性格脾氣以及不同的處事之風(fēng)的師妹，蘇祁更喜歡誰多一些？
是她還是她？
但這也只不過是她的癡心妄想罷了。若是蘇祁喜歡從前的夏雪兒多些，難道她就能心甘情愿的遠離他的生活，從此互為陌路、再不打擾？若是蘇祁喜歡現(xiàn)在的夏雪兒多一些，難道她能夠拋開一切顧慮，義無反顧的和他在一起逍遙自在、神仙眷侶？
她做不到！
正如張靖師兄所說的，她心里那份不可說的秘密早已經(jīng)演變成了可怕的心魔，是她的善良和愧疚滋養(yǎng)了心魔的成長，是她的軟弱和無能助長了心魔的囂張氣焰！即便如此，她還是狠不下心來除了它，只因為她內(nèi)心不夠坦蕩，無法做到問心無愧……
師兄走后，蘇祁躊躇了一會兒，本想直接推門而入，可最終還是只伸手輕扣了扣門環(huán)。
“我……我做了些宵夜，你吃點再睡吧，對你傷口的恢復(fù)有利?！?p> 夏雪兒起身走至門口，緩緩伸出手去，卻始終沒有勇氣拉開那道隔在兩人之間的木門，心中五味陳雜。師兄說完這話后安靜了片刻，緊接著門外傳來一聲放下東西的清脆聲，腳步聲漸行漸遠。
蘇祁心中雖有不舍但走的決然。他從不是優(yōu)柔寡斷之人，奈何近來卻總是那般的猶豫不決，似乎多糾結(jié)一刻鐘就會有不同的結(jié)局似得，然而事實證明并沒有任何的改變。猶豫，只會讓他越來越心軟，越來越悲情，越來越受傷害……有的時候，他只不過是想保護自己而已。
或許，對什么事情都漠不關(guān)心才是對自己最好的保護膜吧！
但是他忘了，自己已經(jīng)不是四歲時候的那個自己了！這么些年來和夏雪兒的點滴相處，早已經(jīng)在潛移默化中化解了自己刻意編織起來的保護膜，所以自己才會忍不住的想要去關(guān)心她，不可救藥的想要去在乎她，毫無怨言的想要去保護她，直至義無反顧的愛上了她！
他可以掌握自己的命運，節(jié)制自己的欲望，卻唯獨主宰不了自己的感情！
或許，這就是人性的弱點，但也是閃光點吧！
夏雪兒聽著那熟悉的腳步聲漸行漸遠，直至完全在自己的聽力范圍內(nèi)消失，這才輕輕拉開門來，目光遠眺，所及之處一片漆黑，只有清幽的桃花香伴隨著濃郁的飯菜香味席卷而來。嘩的一下，打通了忍耐依舊的淚腺，眼淚不自覺的涌出眼眶，肆意的在臉上流淌。
她蹲下身來，婆娑的淚眼緊緊盯著木質(zhì)托盤里的那一碟開胃小菜和那碗青菜肉絲粥，簡單，卻滿滿的都是愛。
“為什么要對我這么好？我明明傷害了你，可你為什么不恨我？反而對我這么好，你應(yīng)該恨我的……”
夏雪兒泣涕漣漣，嗚咽著，小聲的自言自語著。
她寧可蘇祁恨她、忽視她，這樣自己的心里起碼會好受一些，可是他不僅沒有半句怨言，甚至還漏液為自己下廚，只因擔(dān)心她的身體，擔(dān)心她的傷勢……
突然間好恨自己！恨自己一次次的拖累他、一次次的讓他擔(dān)心，恨自己在逼迫他直面內(nèi)心的感情后又狠心的傷害了他，恨自己偏偏給了他希望卻又毫不留情的讓他絕望……可是她最恨最恨的還是自己不能坦坦蕩蕩的直面這一切，恨自己的怯懦和自私……
眼淚是不受控制的野馬，肆意的在臉上馳騁。夏雪兒將頭埋進臂彎之中，極力的壓低了聲音，就這么任由自己哭著，將心中積攢許久的委屈和壓抑一股腦的流了出來，漸漸的也就覺得生活似乎沒有之前想的那么糟糕，日子也不是一點盼頭都沒有的！
夜深人靜，夏雪兒躺在軟綿的榻上翻來覆去，輾轉(zhuǎn)難眠。腦海中總會跳出一些亂七八糟的人和事兒。最終翻轉(zhuǎn)過身，不經(jīng)意間的一抬眼瞟向了不遠處的小幾，其上擺著的正是蘇祁漏液送來的夜宵，已經(jīng)沒了任何溫度，連香味都是那么可有可無的了，卻依舊隨著氣流倔強的鉆進她的鼻腔，順流而下侵入肺腑，一寸寸撫平了她內(nèi)心的躁動和不安。
腦海中一片空白，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愿去想，她就這么癡癡地看著。
不知過了多長時間，忽的聽聞房頂上落下了一人，雖然腳步輕得如同一片被風(fēng)吹落的桃花般悄然無聲，可她還是察覺到了，平靜了許久的心重新開始“突突突”的跳動著。
她知道，那人是蘇祁，溫柔如他。
轉(zhuǎn)平身子，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看向了屋頂，好像假以時日就能將其看穿似得。感受得到屋頂上那人的小心翼翼，也能感覺得到他內(nèi)心的矛盾與糾結(jié)……夏雪兒的心，突然就平靜了，似乎蘇祁的身上本就有著強大的魔力，能夠讓她感覺到安全。
即使見不著面，只這么遠遠的感受著他的存在，呼吸著摻雜了他的氣息的空氣，自己也就心安了。
她是一個很容易滿足的人。在經(jīng)歷了這么多事情之后，她不奢望，也不敢奢望過多的陪伴。
簡單的幸福，最好！
皓月當(dāng)空，卻顯得孤寂冷清。蘇祁孤身坐在屋頂之上，傾聽著屋內(nèi)均勻的呼吸聲，淡淡一笑。舉起手中的酒壇，豪爽的大飲一口。他不喜歡喝酒的，也從不多喝。他覺得借酒消愁都是那些沒勇氣去面對現(xiàn)實的人才會去做的事情，酒精只能夠麻痹人的神經(jīng)，控制人的大腦和行為，所有暫時忘卻的悲傷和憂愁都只不過是一個謊言罷了，一個悲傷地謊言，等酒醒之后，一切又都恢復(fù)如初，問題依然沒解決，煩惱依舊在跟隨。
他不喜歡謊言，更不喜歡被外物所控制。
只是今晚，他想放縱自己一回。
對月獨酌，更顯得悲涼萬千。
不知過了幾多時，也不知幾壇酒下了肚，他開始有些飄飄然，眼前大片大片的桃花隕落，粉紅色的花瓣隨著一個倩影翩翩起舞，旋轉(zhuǎn)著，跳躍著，是那么美，那么讓人沉醉其中。
思緒就這么不經(jīng)意的回到了那一年的暖春，回到了那一年的桃源。
夏雪兒著一身淡粉色的長裙，手提虹羽劍，在樹下翩然舞劍，每一招每一式都正中精髓，時而盤旋而上，時而直逼向下，宛若仙女散花，美得讓人目不暇接。蘇祁負手站在一旁觀望，眼里、心里滿是贊賞和喜悅！
“師兄！敢不敢比上一比？”
突然間，夏雪兒沖站在一旁觀看的蘇祁下了戰(zhàn)帖，滿天桃花包裹著她嬌小而不嬌弱的身軀急速的向他逼近，劍鋒直指他的腰間。蘇祁坦然一笑，瀟灑的伸出手去抽出腰間的青冥劍，一個飛身迎了上去。兩人不相上下，卻又戰(zhàn)得暢快淋漓，自在快樂！
一個粉色倩影，一個潔白無瑕，在這桃雨芳菲之時，似乎都融入了其中，化身為那隨風(fēng)翻飛的花瓣，他們是花中的精靈，是花中的仙子！
過往美好的回憶一點點驅(qū)走了他內(nèi)心深處的煩悶，此刻微醺的他只覺得，從未發(fā)現(xiàn)酒竟是這么好的東西！
迷離的眼，再看向這世界，似乎一切都又變得可愛起來了。人，為什么總要逼迫自己？隨心所欲，不好嗎？
夏雪兒剛剛閉上雙眸，卻聽聞屋頂上傳來一陣低笑，那笑聲清澈而又爽朗，明亮而不失溫暖……再次睜開眼睛，臉上竟不知何時也掛上了一抹由心而發(fā)的笑容，蘇祁，他是真的開心的吧！
不知為何，心中有股沖動，很想要見他，想要看著他臉上的笑。
夏雪兒起身披上一件淡粉色的絲薄外衣，思量著夜風(fēng)偏涼，于是又搭了件淡紫色的狐裘。
輕輕拉開門去，抬頭看不見蘇祁的身影，卻能夠清晰的聽到那偶爾傳來的一兩聲清笑。月光本清冷，一陣風(fēng)吹來更顯得悲悲戚戚，可有了蘇祁的笑聲，似乎一切都在不知不覺中暖了起來……
飛身一躍而上，輕輕地落在了蘇祁身旁，眼眸低垂看向那自顧自歡笑著的男人。
蘇祁拄著腦袋斜倚在房頂上，居然還不修邊幅的翹起二郎腿來！夏雪兒從未見過他這般瀟灑自然的姿態(tài)，也沒見過他臉上浮現(xiàn)出的那種不含任何修飾的發(fā)自內(nèi)心的笑，更沒見過他喝了酒之后微醺的面孔和迷離的眼神……這真的是她認識的蘇祁嗎？
蘇祁在酒精的作用下有些遲鈍，好半晌了才發(fā)現(xiàn)夏雪兒站在自己身邊，以為是做夢呢，伸出手向她招了招手，“你來啦，坐。”
那聲音溫柔到了極致，沒有含羞，也沒有刻意的掩飾，像是他們之間本就一直如此，在平常不過！
夏雪兒愣了愣神，旋即撫了撫衣裙，挑了個沒有酒壇子的地方坐下，盡量離他近一些。
好想就這樣一直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到地老天荒的那天。
蘇祁將手中的半壇酒遞給她，眼神溫柔如水的看著她，“敢喝嗎？”
她毫不猶豫的伸手接過酒壇，仰起頭來咕咕咕的喝下好多，冰涼的液體順著喉嚨滑下，刺激著她身體里的每一個細胞，喚醒了每一根神經(jīng)。放下酒壇，抬起衣袖隨意的擦了擦嘴角漏出的液體，看向了蘇祁。
“好！”蘇祁晃晃悠悠的坐起身來，拍了拍手說道：“這是對你今天舞劍的獎勵！”
夏雪兒愣了愣，隨即反應(yīng)過來，笑著囑咐道：“不過你不準告訴師尊，這是我們之間的小秘密！”
“小秘密！”蘇祁說罷又仰頭灌了一大口酒。
酒香四溢，空氣中滿是幸福的味道。
張靖負手立在自己屋前，看著不遠處在夏雪兒屋頂上斗酒的兩人，心里稍稍放寬慰了些，終究還是孩子，沒什么是過不去的！淡淡一笑，轉(zhuǎn)身進屋。
蘇祁喝了太多的酒，話也開始多了起來，絮絮叨叨絮絮叨叨，完全沒了平日里不茍言笑、冷酷英俊的樣子，夏雪兒坐在他身旁，更多的時候是充當(dāng)一個傾聽者。
“你知道嗎？虹羽劍和青冥劍，它們本就是相生相成的一對！”
“師妹你說，師尊將它們給了你我，是不是也有著自己的打算？”
“師妹，我好喜歡你呀，我是真的真的好喜歡你……”
“師妹，從今往后……讓我保護你好不好？”
“不要離開我，你怎么狠得下心？你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