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追憶 —— 初遇
那年見過公孫璋之后,我記住母親和姨奶的囑咐,要多與這個哥哥親近。
我心中也知,母親對此事極為重視,做不得頑,因此便時常在琴課后,讓元宵兒中秋兒跟著我,端著母妃宮里小廚房做的的點心糖水,往公孫璋的書房處跑。
誰知十次里有九次,他的小內監(jiān)小豆子都攔住我們,說璋公子正在課業(yè)要緊處,請公主不要打擾。
我氣憤得急了,回來對姨奶嚷嚷,說要多帶仆婦,拿馬鞭子抽爛小豆子的胸背。
我問母妃,母親,從前你不是說不想當王后了嗎?什么只要大家平安,怎么現(xiàn)在又改了主意?
母妃就不自然的笑一笑,喝了一口參湯,看看窗外的翠竹,悠悠地說,此一時彼一時也。
我雙親俱亡,命若不好早就死于亂軍之手。
好不容易過了幾年好日子,這宮中卻也是吃人的龍?zhí)痘⒀ā?p> 阿荃,你父王愛重我,別人卻也一樣有寵。
若沒有正妻的身份,將來你我母女三人終究命懸他人之手。
這種沒有安全感的日子我過夠了!
母親微微紅了眼圈,道,當初在逃難途中,我母親臨終時,說唯愿我今后能嫁個疼我的人,平平安安過一生。
說完兀自出神。
老姨奶掀簾子進來,手里端著一碗酪乳,順手遞給元宵兒。
向母親道,王妃!你就別瞎想了。
俗話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
以你這般容貌,莫說嫁給尋常人家,即便嫁給一個高門大戶,這亂世里也免不了被人覬覦。
那有能耐的,便強取豪奪了去。
這世道,是不講理的。
誰活著都不容易,得有點手段才行。
王妃你不是不知道,我朝從前的第一美人容夫人,至今北燕的大王都對她念念不忘。
這連年的仗打下來,倒使得容夫人的芳名更盛了,那些宮外嚼舌根兒的都說這些仗要拜她所賜呢。
你瞧,傳來傳去的,這聲名很好聽么,好好的美人,都被編排成禍水了。
所以啊,咱們既來之則安之,謀劃好自己的事便好,其他事,莫多想。
我還就喜歡姨奶這種神擋殺神佛擋殺佛的鬼見愁氣質。
回想一下若沒有她,母親只怕連當日的局面都沒有。
當時我的全部注意力都在“第一美人”這四個字上,不禁大為好奇,扭股糖似的纏著姨奶細說說。
姨奶笑,左右過不了多久太后的壽宴上都是要見的,到時你自己看罷。
不過自從你母妃進宮后,容夫人這個第一美人的名號就易主啦。
母親有些忸怩,說這不過是大家奉承我罷了。
據(jù)我看,這位容夫人真當?shù)闷鸬谝幻廊说姆Q呼。我不過占了比她年輕十歲的便宜。
想當年姜夫人主持后宮的時候,她當著各位大臣的夫人刻意為難我,還是虧得容將軍夫人給我解的圍呢。
姨奶道,是,我們家阿蘇啊,就是見不得別人對你好一點,可憐的孩子。
你別忘了,頭一個反對大王立你為后的,也是她家老爺容大將軍。
我聽得目瞪口呆。
姨奶又對母親道,要說璋公子那孩子,也是個倔的。
我聽小柔回報說,凡王妃送給他的衣裳器皿,他雖面上恭恭敬敬的接著,卻都是放在一邊,從不使用。
而姜夫人托人從廬郡給他帶來的衣裳,他卻沐浴熏香,對天禱告后方穿上。
姨奶道,近日擷芳殿那位眼看形勢不妙,他們倒是曉事的,知道對大王硬碰硬肯定不行,便意欲拉攏璋公子,試探虛實,聽說這幾日都請他過去敘話。
這事也難辦,要說咱們公主是個小孩子,總沒得罪他吧,你看他對公主也是愛答不理的。
一旁服侍的玲瓏急了,插嘴道,糟了,王妃,璋公子若和您不是一條心,我們豈不是做無用之功嗎!
這個玲瓏,一天到晚咋咋呼呼的,就知道叫糟糕!真是什么主子有什么樣沒心眼兒的奴才。我暗自腹誹。
母妃默默無言。良久道,我知那孩子重情,這也是我看重他的原因。
我想將來他大了,知道了這太子之位的好處,又知我是真心對他,總會明白的?,F(xiàn)下,只有慢慢來吧。
我在旁拿勺子挖著酪乳,對母親道,無妨,將來等母親做了王后之后,再想法讓父王廢了他便是!
此言一出,房間內鴉雀無聲。
我抬頭見四個人都睜大了眼睛瞪著我。我母親一張美麗的臉青紅白紫的,精彩紛呈。
老姨奶卻微微一笑。出去前趁無人看見對我作個手勢,我心里暗笑,這是夸我呢。
翌日,我讓元宵兒捧著一卷前朝大師豆盧寬的書法墨寶,又去公孫璋的學中等他。
還沒到門口,遠遠就聽見一陣溶金碎玉的琴聲傳來,是我從未聽過的曲子。
那琴音宛如閑庭信步,雖是冬日雪中,也讓我仿佛置身世外。
清風拂過,融入了一絲淡雅之極的梅花香味,我不禁怔住了。
良久,琴音已落,余音裊裊,我還陶醉在雪地中。
這時書房們“咿呀”一聲開了,一個人走出來,看見我,不禁怔了一怔。
他走到我跟前兒,我還愣著,元宵兒忙碰了碰我的手臂,小聲喚我公主。
我一下回過神來,見面前站了一個衣飾華貴,身量頗高,面如冠玉的少年,正笑吟吟的看著我。
我因為剛才的愣神有些不好意思,他道,原來你就是人人都說貌比天仙的小公主啊!
他看我和元宵兒一眼,說我是你堂兄公孫沖,今日人多正熱鬧呢,你倒是會挑日子。說完帶我進去。
我朝男女并不避嫌,戰(zhàn)亂連連,婦女如成寡婦,都是可以再嫁三嫁的,民間生孩子生的多的,地方郡守還有獎賞。
我進了書房,一心找那彈琴之人,倒把送字畫來的事情暫且放在了一邊。
琴臺那兒卻空空的,并沒有人。我四處張望,卻見公孫璋也不在。
底下坐有三四個少年,看著和公孫沖差不多,都是十七八歲,正都偷偷看我。
我心下暗忖,也不知誰是剛才奏琴之人。
公孫沖將我引到他的座位上,自己去旁邊落座。我還未坐下,身后小廳里卻轉出公孫璋來。
他看見我,一愣,當即怒向小豆子道,如何讓她進來了?
小豆子不敢回嘴,眼巴巴看向公孫沖。
我何曾受過這等氣,這些天積壓的怒火一下爆發(fā)了出來,我如何進來不得?
我將元宵兒捧著的書法拿過來,便要扔到公孫璋臉上。
公孫璋讓了一讓,那卷書法“啪”的打到了他身后的人右肩。
那人“咦”了一聲,抬起頭來,那一瞬間,我愣住了。
這人約摸十五六歲年紀,一張臉清俊之極,眉若刀裁,目似點漆,一雙眼睛如春天的湖水,漾一漾便有波光溢出來。
窗戶的光在他臉上投下了一點暗影,襯得他臉上棱角分明,并不顯得稚嫩。反而有一種介于男孩和男人之間的特殊的魅力。
他在那里一站,頓時讓人覺得四周圍都亮了起來。
我心里想,天神在上,這人連鬢角和頭發(fā)絲兒都是好看的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