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縣城二三事
幾人商量著申時起（15點）在東城門口集合后，便各自分開。蘇盛蘇榮走了好長一段路才到達西城區(qū)。
西城區(qū)的南北走向有四條街，其中官沿街上的地段全部都是為官家服務(wù)，兩人是不能去那邊的，而富貴街上開著一大三小酒樓，魚販子有四家，專門為這四家酒樓供貨，所以也是不能去的。
剩下的兩條街便是長廊街與西沿街。
蘇盛蘇榮在西沿街走了一路，竟然沒有找到一家魚販，不由地嘀咕了起來。
蘇榮：“大哥，這條街上的魚販怎么一個也見不著了？”
蘇盛：“上一次來這邊還是四個月前，我記得那時就在這個位置還有魚販的?！?p> 蘇榮：“是啊。我記得這條街是有三家魚販的。這次怎么一家也找不到了？”
兩人又四下問了問，結(jié)果都說不知道，只是突然間這條街上賣魚的一個個的都不擺攤了。
蘇盛：“也不知長廊街的魚販還在不在，要不我們?nèi)ツ沁吙纯矗恐皇恰L廊街那么大，要走下來會不會耽擱時間？”
蘇榮用手指了指西沿街西北處一處偏僻的地方：“大哥，要不，問問那處的小乞兒吧？”
恰逢他們一早經(jīng)過時小乞兒就蜷縮在這條小巷子里。
蘇盛眼睛一亮：“是啊，我怎么沒想到呢！還是二弟你聰明。走?！?p> 蘇榮走到另一邊的包子鋪時再次經(jīng)過這個小巷子，略微掃了一眼后心中有了數(shù)，買了八份吃食后折回。
兩人各自吃了一份先墊了墊肚子，隨后推著板車來到了西北角，六個豆大一點的孩子此時正蹲在巷子里分著幾個生冷的饅頭，這是他們一早的“戰(zhàn)利品”。忽然聽見有聲音過來了，最大的那一個孩子立即警惕了起來，向著外側(cè)走去。
小乞兒約莫十三四歲，常年乞討瘦的不成樣子，再加上這寒冷的天氣整雙手都生滿了凍瘡，他警惕地看著眼前的二人，便看見他們兩人一人牽著一頭驢，驢身后拉著板車，車上有草垛遮掩著，看不見下方是什么。
看他們的衣著和身后的板車就知道不是達官貴人，更像是農(nóng)民。
這樣還好。小乞兒沈佑心里的戒心稍微松了松。
心里想著，就看見其中一個走上前來，手里還拿著一份油紙。
蘇盛：“小家伙，伯伯能跟你打聽個事嗎？這是吃的?！?p> 看到油紙上方散發(fā)出的熱氣，隱隱有香味吸入，沈佑松了口氣，禮貌道：“您說。”
“這條街上你知道哪個地方有魚販嗎？”
沈佑皺了一下眉頭想了一下，好像是十多天前的事了。
他老實答道：“沒有，這條街上已經(jīng)沒有魚販了。”
蘇盛：“那長廊街呢？有沒有？”
“不算官沿街，西區(qū)只剩富貴街一條街上有魚販了。長廊街的和西沿街的幾家魚販全部在那邊。”
“你知道在哪里？能帶我們過去嗎？我們這兒還有吃的?！?p> 沈佑想了想，有些為難。他其實不太想去那條富貴街，畢竟那里的人對他們這種小乞丐最是不友好，小四就是因為在那條街上撿吃的從而被打殘了腿。但眼前這個農(nóng)民伯伯給的誘惑實在是太大了，只要他能帶路，還能拿到吃的。而且他也看見了，油紙有六個，剩下五個在另外一個人旁邊的板車上。
沈佑咬了咬牙，還是答應(yīng)了：“我和小五帶你去，你能給我們每個人吃的嗎？”他指了指身后五個瘦骨嶙峋的孩子。
“沒問題。我可以先給你一半，等你帶到了再給你三份?！?p> “好。我?guī)銈內(nèi)??！?p> 就這樣，蘇盛提前預(yù)支了三份油紙。本來他們還想著，要是這小乞兒不知道的話，他就給兩份作為買消息的錢，剩下的自食或是帶回去給孩子們吃，但現(xiàn)在看來，這些包子還是能派上用場的。
沒遇見也就算了，既然遇見了，倒不如能幫一把是一把，就當是靠著泉寶掙了錢日行一善，再為她積福。
沈佑接過油紙道了謝，快速走過去塞進了老三，老四和老六懷里：“你們先吃?！?p> 老三感染了風寒，老四殘了一條腿，老六最小需要照顧，沈佑又叮囑老二：“照顧好他們，我去一趟就回?！?p> 老二：“大哥，小心點。”
沈佑：“放心，他們看著像是做生意的農(nóng)民伯伯，不會有事的。”
老二：“那就好。”
小六：“呀！”
沈佑快速看過去：“怎么了？”
最小的小六打開了油紙，發(fā)現(xiàn)里面包的竟然是兩個肉包，兩個素包。
四個白花花的大包子散發(fā)著熱氣與香味，老二也顧不上了，快速打開剩下的兩份油紙，發(fā)現(xiàn)是一樣的。
一時間，幾人詭異地有些沉默。沈佑甚至在想：農(nóng)民伯伯也能掙這么多錢嗎？這三份包子都有九文了。他以為里面只有兩個素包或是饅頭呢。
一條路而已，竟然能讓這兩位好心人愿意贈出十八文錢，他們一天能乞討到的也不過五個銅板而已，再多一點的也就是七八個。
老四小心地問道：“大哥，我們是不是遇到貴人了？該不會是做夢吧？”
沈佑沉默了半晌，眼眶有些許濕潤，硬生生的被他給逼了回去：“我和小五拿兩個素的就夠了，剩下的你們先分，這是一半的報酬，等我們回來，還會有吃的。至少這一天，可以不用餓肚子了。省一點的話，明天還能吃一天?！?p> 老二：“老大，你放心去，這兒有我看著，不會有什么事的?！?p> 幾人常年在西區(qū)這一塊乞討，深知雪中送炭的難能可貴。既然遇見了恩人愿意接濟他們，他們一定會將恩人交代的事辦好。
“嗯?！?p> 沈佑重重的點了點頭，小心翼翼的取過兩個素包，分給小五一個，自己一個，快速干完之后又交代了一番，拉著老五走了出來。
蘇盛：“好了嗎？”
沈佑：“好了。恩人，我?guī)銈內(nèi)ジ毁F街，西區(qū)所有的魚販都在富貴街上了。”
兩個大人推著板車跟著他們走了一條近路，沈佑提出想要幫忙推車，被二人給拒絕了，只讓他們好好帶路，順便給他們講講消息。
路上，蘇榮對小乞兒剛才的話很是好奇，一路上邊走邊問：“這條街上不是有三家魚販嗎？怎么就去富貴街了？都去了嗎？長廊街的也去了？”
沈佑平靜道：“嗯，三家都去了。他們發(fā)財了，就不擺攤了。長廊街的魚販是被迫去的。”
“發(fā)財了？被迫去？這是什么情況？”
“這事兒得從十多天前說起。”
沈佑娓娓道來：“富貴街的老字號如意酒樓每日會采買十五至二十條魚。然而十多天前，他對面突然開了一家吉祥酒樓來歷不凡，一開業(yè)就搶了富貴街所有的進貨渠道。
街上的一大三小酒樓中，一家小酒樓投靠了吉祥那邊，另一家小酒樓被逼的直接關(guān)了門，還有一家小的便是靠家業(yè)撐著，打算這段時間暫避一下風頭，如此便只剩下最大的那家如意酒樓了。
如意酒樓的采買人沒辦法，就只能去長廊街和西沿街采買。那一日，他在這兩條街上各買了七八條魚回去。
后來廚子當天做的魚中，有三位客人向酒樓的孫掌柜反映魚的味道特別美味，其中一位還外帶了一份回家，可第二天卻告訴掌柜的說魚的味道根本不一樣。
同樣的價格，他在酒樓吃的那條味道極美，帶回家的那條卻是差了一大截。
本來孫掌柜正愁的不行，突然收到這樣的消息覺得奇怪，就去調(diào)查了一番。
結(jié)果是同一個廚子，同一份手藝，同一道菜，卻能做出參差不齊的味道，那就是魚的問題了。
孫掌柜詳細調(diào)查后，又細細琢磨了一番，大概猜出了情況。有人將這種美味魚賣給了魚販，魚販卻以為這是普通的養(yǎng)魚，直接和自己家養(yǎng)的魚混在了一起，然后再一起出售給酒樓。
因為當時那種魚全部出自西沿街，孫掌柜去探查了一番，但因魚的外形和普通的魚沒什么區(qū)別，又混在一起售賣，他看不出來。所以他便先下手為強，直接派人將這三家請了過去，先禮后兵。
先是跟他們談合作，又恐嚇他們說如果不能達成合作，可能會被對面的吉祥酒樓壓榨地連生意都做不下去，那三家魚販第一次經(jīng)歷這么大的陣仗，掌柜的還沒使什么招數(shù)他們就答應(yīng)了。
孫掌柜盤下了他們?nèi)宜械聂~，給的銀子高，后來又聽說十一月初長廊街的魚販也收到過這種魚，他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又將長廊街的魚販“請”了過去，專門給他們建了一個大鋪子就開在酒樓旁邊，鋪子由掌柜的執(zhí)掌，這些商販經(jīng)營，只給他們一家酒樓供貨。
這相當于是要和吉祥酒樓打擂臺了。所以早在十幾天前，他們就全搬走了?，F(xiàn)在和酒樓掌柜是合作關(guān)系?！?p> “原來是這樣?！?p> 蘇盛蘇榮對視了一眼，均看見了對方眼里的訝異。如果他們沒記錯的話，十多天前不正是里正他們那兩方進城賣魚的時日嗎？
他們和里正賣魚的時間正好卡在月初和月中，相隔半個月左右。
該不會真的是泉寶產(chǎn)的魚吧？
這魚肉他們天天吃，吃的久了自然知道這東西能強身健體，可外人不知道呀。
本來他們還以為，用三老教給他們的方式是怎么樣都懷疑不到他們頭上去的?？赏蝗粴⒊鰜淼倪@個吉祥酒樓卻是打亂了這個計劃。要是孫掌柜發(fā)現(xiàn)了魚的神奇之處，他們七里鄉(xiāng)是不是就暴露了？
尋常人家并不會像酒樓一樣天天都買魚，所以只吃一兩次倒沒什么大問題，他們只需要避開酒樓便好，可這真要被酒樓盯上了，吃多了，就能發(fā)現(xiàn)魚的增補好處了。
一時之間，兩人均有些愁了。想不明白這半個月的“人事”怎么這么多？
沈佑行乞多年，早就學(xué)會了看人臉色，有些困惑：“兩位伯伯，怎么了？”
蘇盛糾結(jié)了一下，帶著他們將車拉到一個偏僻無人的小巷子停下。
蘇盛：“好孩子，你告訴伯伯，你有沒有見過孫掌柜口中所說的那種魚？”
沈佑：“見過的。之前打聽消息的時候偷偷看了兩眼，那些魚被養(yǎng)在了水池里，個頭是真的大，看上去還很健康?！?p> 蘇榮卻驚了：“你是說，魚被單獨養(yǎng)起來了？”
這怎么可能？！
泉寶產(chǎn)的魚外表看起來與家養(yǎng)的無異，連魚販子都看不出來直接混在一起賣，又是降低了一次風險，只要不上飯桌，根本就無法區(qū)分，可孫掌柜是怎么把這魚給挑出來的？
沈佑：“是啊伯伯。我也不知孫掌柜是用什么方式將那批魚給挑出來的?？傊?，那一批挑出來的魚，被單獨聚集在一起圈養(yǎng)了，我還聽其中一個魚販說，孫掌柜已經(jīng)決定他們酒樓的招牌菜就用這些魚來做，兩斤重的魚價格能高到五百文一盤！”
蘇榮低聲驚呼：“五百文！”
沈佑：“是的。縣城五百文已經(jīng)很高了，這要是放到別的地方去，價格估計要翻上數(shù)倍。這是擺明了要跟對方吉祥酒樓決戰(zhàn)到底了?，F(xiàn)在孫掌柜就指望著這些魚翻盤了。怎么了，兩位伯伯，有什么問題嗎？”
蘇盛蘇榮心里愁的不行，想不明白一個問題：孫掌柜是怎么把魚給區(qū)分開的？
蘇盛低聲道：“孩子，我們兄弟倆相信你們是好孩子，所以一會看到什么不要說出去好嗎？”
沈佑有些困惑，還是點了點頭，一旁的小五也是拼命點頭并且捂住了嘴巴。
蘇盛帶著兩個孩子走至板車邊，緩緩掀開遮擋物的一角，里面露出的大魚瞬間讓兩個孩子瞪大了眼睛：“這是……?。?！”
“噓——”
蘇榮連忙噤聲，快速將草垛掀了回去。
沈佑：“伯伯，你們……”
蘇盛有些愁了：“沒錯。只怕那批魚就是我們手里的這一種?！?p> 這下難辦了。
沈佑：“伯伯，這是怎么一回事？”
蘇榮：“好孩子，我也不騙你們，我們是遠處的農(nóng)戶來縣城里買賣，但因來回不方便，只能一個月賣魚一次，每次都能帶上兩百斤左右的魚，因為無權(quán)無勢又怕被盯上，所以每次都會分批少量賣給魚販們，這樣不容易被別人發(fā)現(xiàn)，沒想到這一次竟然出了這樣一件事?！?p> 沈佑很快便聽懂了。所以說孫掌柜口中的美味魚實際上是這兩個農(nóng)民伯伯販賣給魚販子的嗎？！
他有些震驚。
“那伯伯，你們打算怎么辦？不賣了嗎？”
蘇盛搖了搖頭，拿不定主意：“不知道?！?p> 蘇榮想了一會兒，問道：“孩子，你覺得，孫掌柜人怎么樣？”
沈佑大概知道他想要干什么了，沉思了一會兒，給了一個公正客觀的評價：“是個好人，算是富貴街上唯一不怎么輕視我們這群乞丐的人了。但他也沒有兩位伯伯這么心善會對我們施以援手，只要不在他的地盤上鬧事，他基本上不管不問。至于從商這方面，我覺得他的手段挺強硬的，眼光長遠有干勁，長久來看，是個好的合謀伙伴，伯伯是想跟孫掌柜的談生意嗎？”
蘇榮：“有這個想法，所以才向你打聽消息。大哥，你覺得呢？”
蘇盛：“目前看來，這個人還算可靠?！?p> 既然魚已經(jīng)被孫掌柜挑了出來，他們再怎么想不明白也不能先糾結(jié)這個事情，而是泉寶產(chǎn)的魚如果被酒樓給盯上了，后果不堪設(shè)想，他們無權(quán)無勢，想要繼續(xù)賣魚下去保護好泉寶，合作是最好的方式！
沈佑想了想道：“合作是可以的。如意酒樓是西區(qū)的老字號，生意和名聲這些年來都很好。要不是突然殺出來另外一座酒樓，孫掌柜也不會出此下策?！?p> 兄弟倆對視了一眼，便是下定了決心。
為了保護好泉寶，只能賭一把了。萬一賭贏了呢？
就這樣，兩人合計了一番，最終決定由蘇榮出面。蘇榮在男孩耳邊說了一些悄悄話，沈佑眼睛越聽越亮。
“伯伯，等著，我這就去。麻煩你們照顧一下小五?！?p> 蘇盛：“好的，快去快回?！?p> “嗯嗯?！?p> 沈佑迅速跑開，他對整個西區(qū)熟的不能再熟了，他沒有去酒樓旁邊的魚販店鋪，而是直接跑到了如意酒樓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