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竊國賊

第九章 第一片基業(yè)

竊國賊 巨火 4275 2014-12-22 00:02:06

    中平元年,八月中旬。

  大漢軍隊與黃巾軍的激烈戰(zhàn)斗仍在繼續(xù),青兗兩州交接處的大部分地區(qū)、以及北面的濟南國和北??さ鹊貞?zhàn)事尤為激烈,兩軍數(shù)十萬將士每日都在進行或大或小的血腥廝殺,數(shù)以百萬計流離失所的難民涌進徐州和汝南地區(qū),較為偏僻的海濱地區(qū)瑯琊郡境內(nèi),也到處是無家可歸的凄涼流民。

  天怒人怨的大漢朝廷取消黨禁、釋放所有關(guān)押黨人的消息剛傳到瑯琊,多達三萬余青兗流民也隨之進入夏河城轄內(nèi),身為本地三大富商之一的新貴劉存,再次被縣令程秉緊急召到夏河城。

  縣衙東苑簡樸典雅的書房里,程秉看到風(fēng)塵仆仆的劉存恭敬地向自己彎腰致禮,和藹地上前虛扶一下,仔細端詳曬黑一圈的劉存關(guān)切地問道:“子鑒為何如此憔悴?”

  “稟大人,這半個月學(xué)生都在海邊,領(lǐng)著民夫修筑鹽田,搶在大浪大風(fēng)到來之前把基腳打下,否則今年就要荒廢,一旦隆冬季節(jié)來臨根本無法下海?!?p>  劉存如實回答,從一開始他面對當(dāng)官的都自稱為學(xué)生,開始不少人背地里恥笑他,可久而久之大家習(xí)慣了,兼之劉存為人大方,素有仁義之舉,知書達禮和寬厚仁德的名聲慢慢傳開了,逐漸贏得包括官紳在內(nèi)的廣大民眾的好感和推崇。

  最近甚至傳出消息:瑯琊國君劉璽已經(jīng)在與麾下文武討論,準(zhǔn)備分出個舉薦名額,舉薦出性格敦厚、寬宏仁德、樂善好施、率領(lǐng)數(shù)千流民開荒伐木生產(chǎn)自救的劉存為“茂才”。

  程秉聽了劉存實實在在的話,欣慰地點點頭回到矮榻上坐下,示意劉存坐在側(cè)邊的席子上:“子鑒,本官迫不得已匆匆把你叫來,純屬無奈?。?shù)月來,你的城北莊子收容了數(shù)以千計的流民,利用開荒種地、修建莊子、開山挖泥、開渠種樹等舉措,為流民提供米糧,而且每天堅持在城北施粥賑濟,活人無數(shù),功德無量,為本縣所有富紳之家做出了表率,贏得無數(shù)民眾的衷心感戴,所以,本官此次把你召來,再次煩擾于你,內(nèi)心愧疚不已?。 ?p>  剛跪坐下來的劉存連忙拱手彎腰:“大人一片為民之心四方皆知,學(xué)生只是做了點分內(nèi)之事,當(dāng)不得大人如此謬贊,大人如有差遣盡管吩咐,只要學(xué)生力所能及,決不推辭?!?p>  程秉心懷大悅,壓低聲音提出請求:“子鑒,本官想向徐州糜家設(shè)于東海的糧倉,購買十萬斛米糧賑濟災(zāi)民,苦于府庫窘迫無力施為,還請子鑒助我?!?p>  劉存大吃一驚:“大人,要是拿出一萬斛的米糧錢,學(xué)生咬咬牙也許能湊齊,再多就無能為力了!”

  程秉哈哈一笑:“子鑒別急,聽本官到來,記得兩月前你托本官進獻國君的那套巧奪天工的花鳥酒具嗎?”

  劉存愕然點頭:“學(xué)生記得。”

  程秉的聲音更低了:“上月中,糜子仲攜厚禮至開陽王城為國君賀壽,國君歡欣之下,拿出你進獻的那套精美酒具,款待糜子仲等七名當(dāng)世俊杰,眾人見了那套潔白如玉描繪花鳥的玲瓏酒具,頓時驚嘆萬分,疑之為天造之物,糜子仲久久沉溺于寶光之中無法自拔,直言你贈送給他的一套青玉酒具已堪稱絕世寶器,每次他拿出宴客,都讓客人們看得雙眼迷離如癡如醉,誰知見了國君那套流光溢彩的酒具,他才知道人世間還有如此華貴之寶器,神色恍惚之下當(dāng)眾直言:如能求到一套敬呈他那嗜酒如命的老父親,他愿付出兩百金酬謝?!?p>  劉存恍然大悟,隨即滿臉為難,似乎內(nèi)心掙扎良久,才咬著腮幫說道:“大人知道我大漢制陶業(yè)匠師中流傳的軼事,縱觀當(dāng)今天下作坊,也只有學(xué)生家里的陶窯和汝陽閔氏家族的陶窯,出過兩次晶瑩如玉的潔白器物,純屬蒼天所賜,萬中無一,可遇而不可求?。W(xué)生承蒙蒼天眷顧,數(shù)月前在窯中偶得數(shù)套彩陶,此后連續(xù)數(shù)月開了上百次窯,再也沒有遇到彩陶了?!?p>  說到這,劉存用力咽了咽口水,在程秉期待的目光中長出口氣:“學(xué)生家里確實還珍藏著一套,也是數(shù)月前與那兩套寶器同出一窯的繪彩白玉酒具,只是式樣略微不同,如果……如果能對大人有所助益,學(xué)生愿意立刻返回,捧來獻與大人!”

  身高八尺的程秉猛然站起,一步胯下矮榻扶起劉存,滿臉激動地連連點頭:“子鑒高風(fēng)亮節(jié),不負我心中期望,本官定會有所補償!”

  劉存恭敬地彎下腰:“謝大人栽培,學(xué)生這就騎馬趕回去,爭取盡早給大人送來?!?p>  “好、好!辛苦子鑒了!”程秉握住劉存的雙手連連搖晃。

  半個時辰不到,劉存策馬進入城北莊園,找到正在指揮數(shù)百青壯用石碾夯實寬闊場地的呂平,將他帶到十丈高的大槐樹下低聲問道:“糜家最近有沒有找過你?”

  呂平搖搖頭:“自從上月派人送來一百個鐵匠和兩萬斤生鐵之后,糜家人再也沒找過小的,城里糜家分號的掌柜糜豐幾乎天天和小的見面,也沒提到過別的什么,主上,莫非發(fā)生了什么事?”

  劉存搖搖頭,沉思片刻問道:“如果你是糜家家主,愿不愿意拿出兩百金,用于試探我是否掌握制作彩陶的絕技?”

  呂平嚇一跳,可想了想又說道:“糜家富甲天下,傳言糜家僅食客就多達三萬,商鋪遍布大漢各州,位于東??さ母鞣N作坊延綿數(shù)十里,一年紅利數(shù)以億計,若為了獲得被天下富豪視為天賜珍寶的彩陶,花上兩百金應(yīng)該不算什么吧?”

  劉存逐漸明白過來:“沒事了,最近若有余錢,多向本地商家和各大作坊購買青磚灰瓦和造船木料,堆在莊子里儲存好,等有機會就把莊子新修的護墻全都貼上磚,只要不超越朝廷定制即可,所有房屋按照我的要求,分成工坊區(qū)和住宅區(qū),全部用青磚灰瓦建造,估計不久咱們就會用到,除了周邊已經(jīng)種上豆子的兩千畝土地,黃道山北面有大量粘土,都是制陶和燒制水泥粉的上佳原料,必須盡快利用起來?!?p>  “主上放心,小的已經(jīng)買下黃道山北面的那片荊棘叢生的山丘,回頭就叫人建造灰窯,開挖粘土開采石料,一定辦得漂漂亮亮的?!眳纹皆絹碓侥芨闪恕?p>  次日中午,劉存如約捧著兒子劉振根據(jù)仿制成功的一套白黃綠三色繪彩陶瓷酒具,恭恭敬敬地送到程秉的書案上。

  程秉小心打開精致華貴的檀木小箱之后,激動得直抽冷氣,伸出顫顫悠悠的雙手,拿出造型別致的長頸酒壺反復(fù)揣摩,反復(fù)端詳上面技法尚顯稚嫩的花鳥圖案,看了又看,摸了又摸,好久才不舍地放入箱中,長出口氣對劉存重重點頭:“子鑒,回去安心等候消息,不出意外的話,年底之前,你將以茂才身份獲得國君召見,如果國君采納本官建議,很可能破格任命你接任夏河縣令?!?p>  劉存無比震驚:“這這……大人,這怎么可能?”

  程秉正色道:“有何不可能?依照朝廷祖制和郡國典章,分封郡國的國君有權(quán)任免治下各縣官員,只需事后向朝廷報備即可,子鑒雖說出身于沒落寒門,但文武全才,德名廣播,兼之治家有道,寬厚勤勉,擔(dān)任我瑯琊國偏僻一偶的區(qū)區(qū)縣令有何不可?只是……”

  說到這,程秉狹長的眼里露出幾許愧疚:“子鑒啊,你素來對本官鼎力支持,本官亦不能愧對于你,說句心里話,這個管轄方圓百里的縣令不好當(dāng)啊!黃巾暴亂以來,各州各郡有識之士深憂天下大亂,紛紛以各種理由辭官歸隱,朝中閹人把持朝政,迷惑圣上,弄得整個大漢官場天昏地暗,惶惶不可終日,兼之朝廷之稅賦日益沉重,處罰日益嚴(yán)苛,各地官員為之色變,深恐殃及性命,禍及家族,紛紛掛冠而去了!”

  “我瑯琊國雖然境況稍好,但數(shù)月來亦是流民遍地,暴亂頻發(fā),國君身邊已有數(shù)名從事悄悄告老還鄉(xiāng)了,王國北面之諸縣、東武、姑幕三縣,半年多來被黃巾暴民毀得千瘡百孔,幾乎沒人愿意前往以上三縣為官??!本官有自知之明,做做學(xué)問吟詩作賦,弄些經(jīng)文釋義什么的還湊活,但絕不是做地方官的料,而且本官這個縣令只是暫且代領(lǐng),終究還是要回到國君身邊的,可數(shù)月來沒人愿意接任,如今流民滔滔而來,曠野哀鴻一片,更沒人愿意接過這付重擔(dān)了,兼之本縣連年虧空,府庫官倉空徒四壁,若有不測如何是好?急煞人?。 ?p>  程秉長吁短嘆無力搖頭,自己都沒心情說下去,感嘆良久緩緩拐出書案,走近忐忑不安的劉存,輕輕拍拍他的手臂,看著他的眼睛誠懇地說道:“子鑒啊,雖然本官與你交情不深,但本官知你胸有錦繡,絕非池中之物,只是缺個機遇罷了,如今這個縣令之職非常棘手,對別人來說滿是艱險,做不好恐怕還有性命之憂,因此諸公唯恐避之不及,可對子鑒而言,未嘗不是個機遇?。≈劣谌绾尉駬?,子鑒自己定奪吧,不管日后如何,本官都會把子鑒當(dāng)成朋友看待。”

  劉存真的感動了:“懇請大人明示,學(xué)生需要做點什么?”

  程秉開心地笑了:“什么也不用,在家等消息即可,對了,若是可行,再送本官一套‘金剛陶’茶具吧,家母很喜歡,兩月前,本官把你家總管送上的那套金剛陶茶具托人帶回敬奉家母,家母歡喜不已,極為珍視,誰知家母數(shù)日前來信,痛心地說打碎了個杯子,不成套了?!?p>  劉存后退一步,恭恭敬敬深施一禮:“大人,學(xué)生回去就上山選料,定會在半月之內(nèi),給大人送來一套天底下獨一無二的茶具!”

  程秉驚喜不已,抬起手鄭重致謝:“先謝過子鑒了,本官定會在信中將子鑒的高義稟報家母!”

  次日下午,回到珠山坳口的劉存停下腳步,頂著烈日坐在石頭上,默默俯瞰山腳下一排排整齊寬闊的紅磚青瓦工坊、小河兩岸整齊排列的一棟棟民居,以及五百畝開始泛出金光的稻穗和數(shù)千畝綠油油的田地,忽然感覺自己如同身處夢境一般。

  來到此地整整半年時間,劉存每一天都過得很沉重,可如今回想起來,忽然發(fā)現(xiàn)過往一切如同彈指間的虛幻景象一般。

  此時的劉存不知如何形容自己的心情,幾許欣喜、幾許滿足、幾許憂患、幾許恐懼……似乎更多的還是沉重,重得令他難以喘息。

  “主上——”

  劉存猛一回頭,看到三十余名伐木的青壯恭敬地向自己彎腰行禮,悄悄吸口長氣站起來:“不是規(guī)定午時不用開工嗎?怎么上來了?”

  眾青壯面面相覷,中間一名身材敦實手臂粗壯的中年漢子上前行禮:“主上,鄉(xiāng)親們天天都叨念主上的恩德,每個人都不愿歇息,連女人們都搶著干活,時時告誡家中能進蒙學(xué)讀書的孩子們,不能忘記主上和主母的恩情,小的也和弟兄們說了,要是偷奸?;筒慌渥鋈?,所以大家只要有力氣,都愿意多干一些?!?p>  劉存的眼睛濕潤了,他轉(zhuǎn)向身后的大海遙望良久,再轉(zhuǎn)過身時已經(jīng)恢復(fù)正常:“正午日頭太毒,找個陰涼地方歇息吧,大家的心意我領(lǐng)了,但不愿看到大家天天累死累活的,人活著為了什么啊?除了以勞作換取糧食和酬勞之外,還需要看顧家庭孝敬父母,需要妻子,需要孩子,需要過得舒心,需要繁衍生息,開心地看著自己的子孫一代代地傳承下去?!?p>  一群漢子聽得雙眼發(fā)紅,劉存動情之下喃喃而語:“我也不知道今天為什么這么多話,可這些都是我的心里話,雖然平時咱們彼此從沒說過話,但我心里從沒把你們當(dāng)成奴仆,而是把你們當(dāng)成自己的父老鄉(xiāng)親,兄弟姐妹,不管你們信不信,這是我的心里話,唉!算了,不說了,你們?nèi)バ?,我剛從城里回來,覺得很累,也要回家了?!?p>  劉存說完跳下牽著馬緩緩下山,沒有心機再回頭看一眼,不知道所有漢子都沖他背影跪下,一個個滿臉是淚,哭得如同孩子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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