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都好，蠶市趁遨游。夜放笙歌喧紫陌春邀燈火上紅樓。車馬溢瀛洲。人散后，繭館喜綢繆。柳葉已饒煙黛細(xì)，桑條何似玉纖柔。立馬看風(fēng)流。
十一月廿九，這是我們離開錦城的前一夜，月明星稀，我合眼坐在妝臺(tái)前，一只手將我的下顎挑起，鮮紅的口脂在唇瓣處細(xì)細(xì)勾勒，高盤飛仙髻，又留發(fā)在身后用彩繩纏系，插一支鳳釵，簪幾朵珠翠，換一身長袖，勾一支拂塵。這定是我今生最美的妝容。
店主姐姐將我自屏風(fēng)后推出，我牽起水袖遮面，這副模樣，實(shí)在叫人害羞，雖愛戲，卻也是第一次穿戲裝，扮做那故事里仙女的模樣。
“哎呀呀，仙姑駕到，小女這廂有禮。”惜月迎上前，做勢要拜。“誒呀，怎么擋著不讓看呀，仙姑害羞啦，來來來，讓我看看。”惜月握住我掩在面前的手輕輕拉開，“倒還真有幾分模樣。”
“說……說什么呢，哪兒有。”含羞帶怯，我側(cè)過身去。
此時(shí)憶安也整好了衣衫，款款走出，笑道：“你這么激動(dòng)，要不你也去畫一個(gè)?！?p> 惜月連連擺手：“我不畫，我欣賞?！?p> “呵呵?！睉洶矒u著手中拂塵走到我面前，“糖糖這妝呀不能白畫，來唱一段本仙女聽聽?！?p> “你也畫了，你怎么不唱啊。”
“我不會(huì)呀！”
還真是無可反駁的理由。
我望了望陳先生，他杵著腦袋坐在一旁的靠椅上眉眼含笑，見我看來，輕輕點(diǎn)頭。
好吧，既然陳先生都覺得可以，那就唱一小段吧。
“天宮歲月太凄涼，朝朝暮暮數(shù)行云，我有心偷把人間看，又怕父王知道不容情，我何不去把大姐找，她能做主能擔(dān)承?！?p> “大哥休要淚漣漣，我有一言奉勸君，你好比楊柳遭霜打，但等春來又發(fā)青，小女子我也有傷心事，你我都是苦根生。我本住在蓬萊村，千里迢迢來投親，又誰知親朋故友無蹤影，天涯冷落嘆飄零。”
“隔山山有路，隔水水有船，天上人間云似海，相會(huì)何時(shí)恨綿綿。”
“三年日月濃如酒，鄉(xiāng)中人好水也甜，我只說永做春蠶把絲吐盡，一生終老在人間，有誰知道，花正紅時(shí)寒風(fēng)起，再要回頭難上難……”
也不知唱了多久，唱了幾出，那拂塵甩動(dòng)，長袖拋收，足下移轉(zhuǎn)，這些我從未敢在人前做的事，今天一口氣，要唱盡興，唱過癮。
我唱的最后一曲應(yīng)是《天仙配》中最歡快的一段：
“漁家住在水中央，兩岸蘆花似圍墻，撐開船兒撒下網(wǎng)，一網(wǎng)魚蝦一碗糧。手拿開山斧一張，肩匡扁擔(dān)上山岡，砍擔(dān)柴兒長街賣，賣柴買米度時(shí)光。莊家之人不得閑，面朝黃土背朝天，但愿五谷收成好，家家戶戶慶豐年。讀書之人坐寒窗，勤學(xué)苦思晝夜忙，把那天文地理都通曉，男兒志氣在四方。人間天上不一樣，男婚女嫁配成雙，大紅花轎來迎娶，吹吹打打入洞房。”
唱完我長舒一氣，想了一陣想不起還有哪些能唱，便脫了衣衫卸去濃妝，抱著幾軸畫師工筆而出的畫像，盡興而返。
“我是不是唱的很難聽啊?！蔽易谵I中問陳先生。
“的確不怎么好聽?！?p> “??！”
“不過，也還能聽，你高興就好?！?p> “說什么呢，我們家糖糖明明唱的很好嘛。”惜月忙開言護(hù)我。
“沒事沒事，不用安慰我了，我知道我唱的不好聽?！?p> 將至亥時(shí)，錦城夜卻才剛剛開始，觥籌交錯(cuò)，茶飯飄香，聽說這里有家酒館做花間酒，那是一整朵芍藥漂浮酒上。九宮格中九只酒碗，九種花果酒各具千秋，搭配鮮果端上桌，只是看著便覺享受。
憶安選了一杯桃花酒，蜜桃與花在酒中沉浮，惜月相中了那盞青梅，雖無嬌顏之花卻有一點(diǎn)薄荷陪脆果荏苒歲月。我挑了一杯最宜人的荔枝酒遞給陳先生，鮮嫩潔白的荔枝配白牡丹最襯醫(yī)者。
“挺好看?！标愊壬鷵芘胫欣笾φf。只是他大抵是不知我遞他荔枝酒的真正用意。
“紅塵一尐妃子笑，無人知是荔枝來。”你看，他見到我總是這樣輕輕笑，無論前一刻是何心情。
有辣乎乎的牛肉兔肉下酒，也有甜滋滋的糕點(diǎn)果子配酒。
只是這些辛辣入口，總令我咳嗽，嘗了幾口陳先生便不許我再吃，好在還有酥酥軟軟各式各樣的糕點(diǎn)果子。
子時(shí)的街道，來往人才漸漸稀少，明月高懸，臨睡前我倚在客舍窗邊回望這逐漸寧靜的錦城，它像一個(gè)姑娘，準(zhǔn)備洗漱入睡，要帶著一夜的美好鉆進(jìn)夢鄉(xiā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