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說下午在街上見到子喬公子時,清瑜主要是感到安慰及欣喜,那么回到家后她的感覺就完全不同了。
向子喬道謝,并承諾未來會盡快將買回簪子的錢還給他之后,清瑜立刻返程回家給弟弟熬藥。見到讓自己夜不能寐的人,清瑜的腳步是那么輕快,說她腳下生風(fēng)也毫不為過,她恨不得在這塵土飛揚的路上蹦跳起來。但慢慢地,愉快的感覺和日光一樣逐漸沉下了地平線,看不到了,而取而代之的問題讓清瑜又坐立不安起來。
子喬公子……他在那里看了我多久呢?這個問題乍一聽似乎并不重要,但它在清瑜的腦中逗留得越久,就越像一根頗有生命力的藤蔓那樣直至鋪滿清瑜的所有思緒。
他知道我把簪子又賣了出去……也知道可以在藥鋪里找到我……他應(yīng)該是目睹了今天下午的一切吧。就這么想著,這一刻的清瑜感覺到的是無限的自卑和自我懷疑。她擔(dān)心子喬見到她數(shù)銅板時的焦頭爛額,擔(dān)心被瞥見銅板不夠那一刻她的窘迫,也擔(dān)心交出木簪和伙計討要一個銅板時的卑躬屈膝會被子喬看在眼里。她擔(dān)心的一切,在她想來,似乎都已經(jīng)成了現(xiàn)實。
那天子喬送清瑜回家后,清瑜不斷想著為什么自己不讓子喬把自己送回門口。她隱隱地感到這個答案和她的家庭密切相關(guān),無論是顯而易見的貧寒還是在母親和弟弟面前忍氣吞聲的自己,她都不想讓子喬看見。于是她把這一切都藏進了她害羞、禮貌、青澀的面具里。她試圖讓子喬只能看見這副面具,只能看見她想展示的自己,并帶著一些私念地渴望著子喬能因此為自己傾心。但在這個魔術(shù)中,她失敗了,她想要隱藏的一切還是措不及防地暴露在了子喬面前,仿佛一群本應(yīng)該老老實實地呆在黑色禮帽里的鴿子全都自己撲棱著翅膀飛了出來。清瑜想要把這些鴿子再藏起來,但早已沒有機會了。子喬全都看到了。
她至今都沒有問過子喬的身世。當(dāng)然,他們二人不過是經(jīng)歷了短短兩次相處,她也沒有任何理由問起這些。但清瑜也不傻,是個明眼人都能看出子喬和自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那樣的穿著和談吐,外出時身后還會跟著侍衛(wèi)。他不可能經(jīng)歷過她所遭遇的所有掙扎、無奈和身不由己。
然而這一刻她是那么想要得到他。那個把她從奸人手里救下還執(zhí)意要送她回家的他,那個默默觀察自己還用了不知道什么價格買回自己心愛簪子的他。他的關(guān)心和愛護,即便也有可能只不過是萍水相逢,但這是清瑜從來沒有感受過的。這些時刻讓清瑜的心上吹過暖風(fēng),也讓她的心不斷地被一條無形的繩子往下拽著,仿佛要把她帶回現(xiàn)實的囹圄。
爐子上陶罐開始冒煙,發(fā)出刺耳的聲響。藥好了。清瑜把藥盛在碗里,半哄騙著讓弟弟把藥喝下,并答應(yīng)他明天會帶好吃的肉干回家。她把弟弟哄睡了,吹熄了只剩一個指節(jié)那么長的矮胖蠟燭,然后摸黑回到做飯的臺前清洗了藥罐,把第二天要用的黃豆浸在水里,最后長嘆了一口氣,倒進了自己用稻草鋪成的床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