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灼痛,但蘇洛沒有感受到半絲氣來風起。
……
修行者對于天地元氣的理解,古往今來有許多種理論,為眾認可的無非是那么寥寥數(shù)種。時至今日,最為修行者所接受的,是天地呼息說。
世俗中人要呼息才能生存,而修行者修行到某種程度,將可以脫離呼息的桎梏,即使是潛入深澤,一樣可以生存。
即便那里沒有凡人賴以呼息的空氣也無關緊要,因為修行者需要的是天地元氣,而天地元氣無所不在,縱然是木石金鐵中,也有其存在。
天地元氣,絕不是一種“氣”那么簡單。
修行者認為,天地元氣,便是天地的“呼息”。
天地是何等偉大的存在?大道便誕生于其間,并恒久存在于其彼端,等著無數(shù)修行者穿過崎嶇去觸摸它的足尖。
那么天地的“呼息”,又該是何等樣神圣的事情?
人得到天地之“呼息”,便可以追逐天地的腳步,觸摸大道的足尖,跟隨著天地的韻律,尋求如天地般永恒存在的奧秘。
所以,想要修行,想要與天地同壽,就要攝取天地元氣,當以天地元氣為呼息,并一步步走向自身亦如天地時,則自然可與天地同壽。
與天地同壽,同乾坤恒不朽,或許是一個偽命題,卻并不影響修行者們走上攝取天地元氣的道路,并且真得探索到修行途徑的事實。
比如修行者超越冥想四境,將要臻入攝御之境。攝御的“攝”,便是攝取天地元氣入體為己用。
……
將天地元氣攝入體內(nèi)并且煉化為己用,是晉升攝御下境的事情。冥想第三境“養(yǎng)”境的修行者,當然沒有這樣的能力,但想要晉升第四境,于腦域中成就神魂,則必須要完成修行生涯中與天地元氣的第一次親密接觸。
要感知到它,領會到它作為“天地之呼息”的運行奧秘,再隨著這種運行奧秘來運轉(zhuǎn)自己的精神,精神終于在自身中找到自己的魂并與之通,而成神魂。
當晉入“成”境后,修行者腦域中的不再是精神,而是神魂,當神魂得以滋長強大到某種程度,便可以化為無形的“手”,從天地之間,將感知得到的那些天地元氣攝拿入體,這便是攝御下境。
攝御下境的修行者,就能以天地元氣為滋養(yǎng),不飲不食不呼息也不至于死去,只會緩慢損耗神魂與肉體,直至油盡燈枯終于神魂之火熄滅。這個過程究竟會多么漫長,蘇洛不知道,但他知道一定超過十六年。
因為攝御下境的月蕭寒,就是陷于執(zhí)獄十六年未死,如今出來后仍能生猛無比地將學宮里的傳奇,成就神魂已久的只逐道強拖出傳道殿!
……
蘇洛當然沒有攝取天地元氣入體的能力,他也遠沒有達到可以沖擊冥想第四境的時候,但他仍然想要嘗試感知外界的天地元氣。
為了修行神御法和氣兵術。
不需要御使飛劍法寶凌虛遁空,也不必凝成氣兵摧山裂岳,他只要感知到些許天地元氣,當氣來風起時燭火微搖,就算是成功。
雒秀秀講得清楚,得獲師承的弟子,往往都會提前修行這一法一術,不為擁有法術之威能,只為先人一步,但所有在“成”境之前開始修行神御法的人中,能夠初步感知到天地元氣的大約只有十分之一,唯一的那一個,一定是如她一般的天才。
雒秀秀認為蘇洛是比她更天才的天才,一定也可以。
然而蘇洛清楚,雒秀秀關于他更天才的判斷,是基于他精神刻度的提升速度極快,而這種快速提升精神刻度是源自外力,當真正憑靠自身的天賦來修行時,他很難相信自己能比雒秀秀更天才。
但在那十分之一的行列,或許是有可能的吧?
……
依靠帝女升仙圖煉化而得的神異之力滋長精神,在這種修行過程中不得不停下的間隙里嘗試修行神御法,試圖感知到天地元氣,這種循環(huán)往復成為了蘇洛全部日常。
他得到的是精神刻度逐日提升,還有雙手十個指尖被燭火灼烤得微黃干硬,幾乎可以拿來當一根鐵釬去生生刺穿人的皮肉。
蘇洛沒有月蕭寒那樣近乎變態(tài)的仔細準備,但他有生而具備的強悍堅韌,只要他想做并且確認值得去做,他便可以做任何事情。
時光在流走,已走完蘇洛來到向道學宮后的第一個月。
……
……
落日峰。
某座堂皇道殿。
空空蕩蕩,唯有零散擺著的一些蒲團,零零散散坐著十來人,有道人,也有道姑,都凝神斂眉,神思仿佛不在。
最上首處,坐著一位年輕修行者。他赤紅道衣濃烈如火,身形頎長,坐姿筆直,顯得極有氣場,很明顯是刻意要讓自己于眾人之間出眾一頭,他俊秀面容上雙目炯炯,飛揚著張揚的神采。
他就是這樣一個張揚的人。
他就這樣目光在眾人間逡巡,殿中人皆沉寂,甚至有人合目凝神,仿佛冥想修行去了,殿中唯有自四面高闊殿門穿入的風交匯而有聲。足有約莫三刻鐘,殿中才有人的聲音響起。
“諸位竟無人敢置喙此事么?”
開口的是一名中年道人,身形高挑面目冷削,略顯陰鷙。
但殿中無人答應他。
“呵呵。”
眾人上首,終于傳來回應,是笑聲,笑得極清澈簡單,出自最上首的年輕道人。他掃了掃赤紅道衣如火的大袖,臉上是與笑聲相配無間的笑容,但這笑容很古怪,笑聲也顯得極嘲諷,這“呵呵”二字仿佛等于“你是白癡”般。
“什么事?”
然后他便開口問道。
那名中年道人立現(xiàn)驚愕,難掩惱意:“大師兄,你這是什么意思?方才我已提出,新晉二代弟子蘇洛,在向道學宮勾連學宮弟子,組織團伙,恣意張狂,橫行道場,影響極其惡劣,眾弟子深受其害,卻無奈其身份,我以為長此以往,必致禍端,故而請眾人商議處置?!?p> 他頓了頓,未能忍住露出極少的一絲譏色:“大師兄,莫非因為此人是你師弟,更是你親自替散光子大師伯收取,你便準備聽之任之,恍若未聞么?”
大師兄。
落日峰有不止一位大師兄。
但最著名,被所有人稱為大師兄的,只有一位。
赤煌大師兄。
赤煌坐于最上首,聞聲許久,才露寒色,冷謔說道:“烏邪,你大約修行得腦子壞掉了!”
殿中所有人驀然震驚,閉目作冥想狀的人也紛紛睜目,露出訝色。
赤煌寒聲道:“首先,我小師弟在學宮做什么,怎么做,會有怎樣影響,莫非我會不知道?我小師弟是天縱之才,來日必然比你們這些廢物都強十倍百倍,我赤煌會不重視關注?
你說他做了什么,再大談什么影響,但在我聽來,不過是放屁而已!”
席間烏邪學主聞言面如濃墨,幾欲立刻起身發(fā)怒,卻堪堪忍住。
“怎么,你覺得太過粗鄙,有辱你道學學主的身份?那么你堂堂學主,只因為弟子離席,便不惜污蔑抹黑,難道就不是自辱?”赤煌擺了擺手,阻止烏邪學主辯解,“你不用說,我知道你為什么這么做,也知道是誰讓你這么做?!?p> “其次?!?p> 他繼續(xù)說道,“也最為重要,那就是我赤煌的小師弟無論做什么,我說不是錯,那么便不是錯!不要說是在你的晚課上離席,就算是當面辱你,你最好也只默默聽著,若是我小師弟少半根發(fā)絲,我便讓你過往百年的修行成為一個屁!”
一個屁,當然只能消散掉。
所有人震驚乃至驚悚。
無法相信,赤煌竟會如此強勢。
即使他一向以強勢示人,受過他欺壓的不知凡幾,但如此強勢當面直辱一位學主,仍然是極為罕見令人驚駭?shù)氖虑椤?p> 那個叫做蘇洛的少年,當真如此被赤煌大師兄所看重?
殿中死寂。
直至有冷笑再起:“他是二代弟子,自然有所不同,可以在向道學宮做任何事情,哪怕是傷人殺人下過執(zhí)獄,都是不值一提的事情。”
這話極為誅心。
傷人、殺人、下過執(zhí)獄,當然都是極惡劣的行徑。但如果是二代弟子在學宮道場所為,或許便不算什么。
然而,那是建立在沒有人會去故意提及的前提之下。
這些都是蘇洛做過的事情。
說話的是一名美艷驚人的女子,她笑意闌珊,極為迷人,撫鬢際笑著說道:“大師兄莫要誤會,我卻沒有別的意思,只是想知道,這位蘇小師弟在向道學宮,畢竟不太合適,那么他究竟何時離開學宮,才好讓人放心些?”
赤煌面露毫不掩飾的嫌惡:“師尊出關,小師弟自然有所安排?!?p> “哦?那么,未知大師伯何時可以出關,也好主持我們落日峰的大局呢?!?p> 赤煌神情驀冷。
蘇洛是最新的二代弟子,引起眼前這些二代弟子、道學學主們的關注并不奇怪。
而先前依次開口的是烏邪學主和剪火學主,蘇洛曾在烏邪學主的晚課提前退席,他也曾連續(xù)傷過剪火學主的弟子……
但僅只如此,也沒有道理令他們公然將對蘇洛的不滿和斥責宣諸于口。
所以,他們有別的所求。
關于蘇洛,只是一個引子。
引子之后,才是正題。
這正題便是,據(jù)聞散光子大師伯應該出關了,卻為何還未出關?那么究竟又會在何時出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