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葉斬虛無之間
斗神盤以一塊一塊宮格組成，可以隨意拼合銜連，以斗神雙方修為程度為依據(jù)，選擇宮格數(shù)目。通常斗神盤最少有九宮，至多則有八十一宮。
未臻入“成”境的修行者，斗神時一般只用九宮斗神盤，若是達到十六宮，因為宮格增加，斗神時變化太多，對相斗雙方的要求太高，未成神魂的修行者往往力有不怠。
如果是已成神魂的修行者相斗，便可以嘗試十六宮斗神盤，乃至二十五宮，三十六宮。
至于四十九宮斗神盤，則非臻入攝御之境的修行者不能用。
實則，即使是已入“成”境的修行者，也多半還是選擇九宮斗神盤。
與九宮斗神盤相比，十六宮斗神盤要求的不僅是雙方需合力多引亮七塊宮格，更關(guān)鍵的難處在于多出七塊宮格，爭斗時的變化、機巧將以十倍計地增長，難度巨大。
也因如此，月蕭寒先前才會說，乘褚和練叢云皆是成就神魂并有師承的三代正式弟子，卻也只能奪九宮。
但練叢云選擇了十六宮斗神盤，非如此，難以將天日峰的尊嚴(yán)盡數(shù)尋回，也難以令他在今日這一場斗神中勝出最燦爛的光彩來——
他只想過勝，并不認(rèn)為自己會輸。
這從他落指后勢若猛浪自各方侵襲，將月蕭寒的那片黑色擠成潮涌崩壓間的一座孤島，展現(xiàn)出強悍的神魂強度以及不可一世的氣勢，就完全可以看出。
練叢云聚精會神，十六宮格中，已有十一宮被刺目的熾白之色引亮，他只要再將最后的兩塊宮格占據(jù)，就可以對月蕭寒那勢弱可憐的三塊黑色宮格形成徹底的合圍。
正如征戰(zhàn)于疆場，以寡敵眾固然偶或會有，但當(dāng)眾到極眾，寡至極寡時，一切都會成為定局。勢眾者必然已碾壓之勢，將對方絞殺成為齏粉。
斗神盤上，黑白之中，目力不可及處，有兩股無形卻強悍的力量，源自兩名修行者的神魂，經(jīng)過斗神指套的延伸，得以進入斗神盤中。
這些力量滲入斗神盤的宮格，便能將之引亮。要引亮一塊宮格，需要神魂催動的力量有一個底限，但理論上而言卻沒有上限。
這力量越強，宮格則會越亮。
當(dāng)相鄰的兩塊宮格分別作黑白二色，其亮度不同，那么更亮的那一塊宮格中，意味著被渡入更強的力量，便可以向黑白分界的彼岸發(fā)動進擊。
練叢云看著第十二塊白色宮格出現(xiàn)。
他感到自己的眉心微微刺痛，似乎在腦域的深處，有一種滯澀感產(chǎn)生，將會迅速占據(jù)他的全部感官。這種自神魂中來的滯澀，會比肉體面臨同樣感知時更危險。
月蕭寒說得沒有錯，他更應(yīng)該在九宮斗神盤上爭斗，而不是十六宮斗神盤。
他的確曾在十六宮斗神盤上與人相斗，并且獲勝，但落敗給他的人差他甚遠，他勝得毫無壓力。
然而此刻，當(dāng)面對同樣強大的月蕭寒時，壓力便立刻滋生——他絕不會因為月蕭寒仍然只有三塊黑色宮格，便堅信自己大局在握。
但即便如此，他也并無太多憂慮。
當(dāng)?shù)谑龎K白色宮格出現(xiàn)時，大局便將定下，他將會對那三塊黑色孤島發(fā)動最后的碾壓，以無可匹敵的態(tài)勢橫掃取勝。
而在此之前，他會因為神魂催運至極限而產(chǎn)生些許不適。
但這很值得。
然后，他便看到，第十三塊白色宮格沒有出現(xiàn)，第四塊黑色宮格卻突然出現(xiàn)在自己視野中，像有人持一盞墨水，踟躇許久之后，終于向潔白的紙上潑下第一團墨。
接著，潑出的這團墨毫無疑問地淋漓灑開，染遍滿紙，白色盡去！
……
……
當(dāng)一枚湛藍色的斗神指套戴在左手食指指尖，蘇洛仍然在問身旁的李剛。
“冥想境界時無法將精神或神魂的無形力量滲出體外，但有些特別的介質(zhì)卻可以容納這種力量，比如身份令符的材質(zhì)，我想斗神盤和斗神指的用材，也大抵相似吧？”
李剛點頭道：“據(jù)我所知，的確是這樣?！?p> 用來制造身份令符在內(nèi)的許多種符箓，還有斗神盤、斗神指的材質(zhì)，是某種特別的材料，有這種神異的功效。
它能近似人的肢體，容納精神或神魂的無形力量穿梭其間。
而正如先前練叢云所言，這種材質(zhì)還在進步，使得斗神盤的感應(yīng)靈敏度，斗神指延展那無形力量的效率，都得以提升。
“獲勝的辦法有兩種，一種是將對方的精神擊退出斗神盤，也就是將其落指的那一處宮格奪取，另一種則是干脆全盤皆奪，是不是？”
蘇洛又問道。
“是?！?p> 李勛無奈答道。
斗神之法極受歡迎，尤其是受到學(xué)宮弟子歡迎，是因為學(xué)宮弟子較少能得到修為深厚的修行者指點，僅靠每日學(xué)主講課又遠不足夠，而相互斗神卻可以磨練自身，有不小的益處。
但蘇洛偏偏半點也不懂。
蘇洛問得倒是很坦蕩，不懂就問，如果不問，稍后斗神盤上恐怕會輸?shù)煤茈y看。
然而他越是如此坦蕩地發(fā)問，便有人的臉色越加難看。
翔南有些后悔。
即使此行的天日峰諸弟子本就是邊緣人物，他更是邊緣人物中的邊緣人物，但他想要投機，于是才有這連番舉動。
此時蘇洛向所有人表示自己根本不懂何為斗神，那么他主動邀蘇洛一斗，豈不是顯得很下作卑劣？
何況正因為如此，他即使取勝，也不會有人認(rèn)為他勝得有多少價值，而若是萬一落敗，則立即便要成為永難消除的天大恥辱。
怎么算，他都不劃算。
但蘇洛已然坐下，神情也已沉靜下去，抬手道：“落日峰，蘇洛，請教了?！?p> 翔南感到自己面皮在抽緊，卻再無別的辦法，唯有冷漠說道：“天日峰，翔南。”
他看著身前木案上擺好的九宮斗神盤，右手拇指在食指上套著的明紅色斗神指上輕輕摩挲，終于咬牙下定決心，又補上一句：“你既然從未與人斗神過，我未免有勝之不武之嫌，我且先讓你……兩宮！”
“哦？”蘇洛訝然問道，“就是讓我先引亮兩塊宮格的意思么？”
“沒錯?！?p> “謝謝?！碧K洛答得極快。
翔南于是很吃驚。
這人不但當(dāng)真答應(yīng)，甚至連一次推讓也沒有？怎么可以這樣？他怎么可以這樣？
在九宮斗神盤上，先讓兩宮，已是極大的優(yōu)勢。
蘇洛雖然從未與人斗神過，但九宮斗神盤上斗神畢竟并不太復(fù)雜，目測蘇洛便知他已是入“養(yǎng)”境過半的修為，即使是第一次斗神，也不必多久就可以摸索出九宮斗神盤的斗法，如果在此之前他不能逆轉(zhuǎn)先讓兩宮的劣勢，反擊取勝，那么他極有可能真得落敗！
不得不承認(rèn)，他選擇再一次“挺身而出”，邀蘇洛斗神時，確實是算準(zhǔn)了主意：蘇洛與他修為大抵相近，而蘇洛似乎真得不通斗神之法，那么他便幾乎有必勝的把握。
因為終歸心虛，他提出先讓蘇洛兩宮，本以為眾目睽睽之下，蘇洛必然是會婉拒的，那么待他取勝時，便可以坦然許多。
但至此時看來，他似乎真得算得不太準(zhǔn)。
并且，蘇洛不僅回應(yīng)得快，連動作也極快。
他話音方落，已落指在斗神盤上。
蘇洛面前，是三縱三列的斗神盤，他落指在第一行中間那塊宮格上。
他霎那間微微合目，如入冥想狀態(tài)般，默運腦域中精神，那精神之火即刻耀出光輝，有一股無形的力量，便由著他的意志，正是精神的力量，直貫他左手食指尖！
這股力量，滲過斗神指。
而后滲入斗神盤。
蘇洛的精神，能感到兩次極清晰的阻隔，但終究是跨越了過去。
于是，第一塊宮格耀起湛藍之光。
“就這么簡單？”
蘇洛精神微顫，感到頗為驚奇。
下意識間，精神的無形力量繼續(xù)涌出，如臂使指般向前，已將九宮斗神盤第二行中間的宮格，也是整個斗神盤正中的宮格，也引出湛藍色的光亮。
翔南目睹這一切，牙關(guān)咬緊，卻知道后悔已無用，唯有當(dāng)?shù)诙K湛藍宮格亮起時，迅速落指，正落在自己身前第一行中間的宮格。
這一宮格于是有明紅之光耀起。
九宮斗神盤上，以兩枚落下的手指為起始，恰好一列，三塊宮格，已然被點亮，從蘇洛指下向前，是兩塊湛藍，接著便是對方指尖下的那一塊明紅。
翔南默然間心中生出一股狠厲。
他準(zhǔn)備不去引亮第二塊仍是空無晶瑩近乎透明的宮格為明紅，而是直接發(fā)動進擊，將蘇洛的一塊湛藍宮格奪取，化作自己的第二塊明紅宮格。
“原來是這樣……”
蘇洛目光輕爍。
他的精神在運轉(zhuǎn)，滲出的無形力量他能夠清楚感知到，正在兩塊宮格中以某種玄妙的韻律震顫，于是那宮格便發(fā)光，又因為斗神指中的某種材質(zhì)，得以發(fā)出與斗神指一樣的色澤。
當(dāng)此之時，他的精神能清楚感知到，與自己相鄰、相對著，是另外一股無形的力量，屬于別人，屬于敵人。
如果自己的精神是一條河，那么那便是另一條河，在此間相遇。
第一種辦法，是誰的徑流更大更強，誰就能沖入對方的河道，強行奪取。
當(dāng)然，也可以繞過對方周圍的所有河道，先行占據(jù)，最終從四面八方一齊沖擊，將其徹底淹沒，讓所有河流匯成最終的一座湖，那么便自然不再有另一條河的蹤跡，只剩下自己。
蘇洛迅速作出決定。
他選擇第一種。
他的精神之火開始浮動。
然后他便“見”到，腦域中精神之火旁那片已多出一個字并且會時時刻刻發(fā)出一道音的葉，先動了一下。
動一下，就消失了。
因為這片葉飛了出去。
如刀鋒，飛出，斬殺。
最后歸來。
……
……
“變了！”
突然有人驚呼。
兩張斗神盤俱在閃耀，于是觀斗者不免要往復(fù)轉(zhuǎn)移目光，但更多的目光，還是落在月蕭寒和練叢云之間的那一張斗神盤上。
但此刻連余下少數(shù)人的目光，也幾乎全部快速轉(zhuǎn)向月蕭寒與練叢云間的斗神盤上，因為這里終于產(chǎn)生劇烈的變化。
第四塊黑色宮格出現(xiàn)。
然后是第五塊！
向前。
向前！
直刺白色宮格的最深處。
像是一口直刺的短刀，犀利更迅捷，快得不可思議，連白色宮格的引亮者也未能察覺，當(dāng)察覺到時，斗神盤上的局面已產(chǎn)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所有人都陷入緊張之中。
這是斗神最關(guān)鍵，也最刺激的時刻。
在這種時刻，有人突然再次驚喝，便會令人如繃緊靜止許久的弦驟然被撥動，產(chǎn)生刺人耳鼓讓人驚悚的音。
“滅了！”
這一聲來自仍然在關(guān)注蘇洛修行生涯中第一次斗神的李勛。
眾人不由矚目過去，于是看到那張九宮斗神盤上只有三塊宮格有光。
全部是湛藍色。
原本被引亮的那塊明紅宮格，在極短時間內(nèi)——其實就是眾人關(guān)注另一塊斗神盤的呼息間功夫，已被滅了！
……
蘇洛嚯然睜目。
目中有驚駭色。
因為他再一次“見”到那片葉飛斬而出——于斗神盤之上，于湛藍與明紅之下，于任何目力都不可及的虛無之間。
這一斬，他便得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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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已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