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無敵一聲狂吼,將大鐵戟飛快地舞動開來,打落當(dāng)頭而下的一波箭矢,三兩步奔到門口,屈身就要往外面沖,程越忙在后一把拉住他,低吼道:“外面箭太多,用門板!”說完,猛地一腳蹬開大門,雙臂用力,將半扇門板生生扯了下來操在手里,上下舞動著往前沖去。
劉無敵見狀,興奮地一聲怪叫,學(xué)著程越的樣子將另半扇門板搶在手中,兩人一前一后,迎著如蝗似雨的箭矢往弓箭手所在的地方逼了過去。
這院門門板敦實厚重,兩邊光滑,落到了程越劉無敵兩人手中,便成了最好的避箭利器,兩人奮力將門板舞得風(fēng)吹不入,水潑不透,一時間便在火矢覆蓋的院門前撕開了一條安全的通道。程越一邊往前進逼,一邊扭頭往后看去,只見原本棲身的小院此刻已經(jīng)被熊熊烈焰完全吞噬,趙況、吳賁兩人護著柳昕緊緊地跟在自己身后,左支右絀之下雖十分狼狽,卻暫時脫離了葬生火海之險。
程越心中略略松了口氣,只要大家都沖出了火場就好辦,外面的這些縣卒雖人數(shù)占優(yōu),又兼有弓矢之利,但只要自己等人小心應(yīng)付,拼死一搏,想要脫身并不是什么難事。正當(dāng)他準備回頭之際,突然發(fā)現(xiàn)被煙火遮蔽的院門口依稀有兩個身影在撲騰翻滾,定神一看,原來是那兩名安置給柳昕的婢女猶在大火中掙扎著往外滾爬。
程越嘴角狠狠地抽了一下,低聲朝劉無敵吼道:“劉瘋子,你在前面頂著,我去將那兩名婢女帶出來!”劉無敵嘿嘿地笑了一聲,叫道:“放心,你去吧,這里我頂?shù)米?!?p> 程越輕笑一聲正要屈身回撤,一眼瞥見劉無敵那桿長長的大鐵戟還被他拖在腰間,沉重的鐵戟隨著劉無敵左右騰挪的身軀胡亂擺動,極為礙事。程越欺身上前,一把將鐵戟扯了過來,順手將自己腰間的環(huán)刀解下插在劉無敵的腰上,叫道:“你用環(huán)刀,鐵戟我替你拿著?!眲o敵含糊地應(yīng)了一聲,只覺腰間贅物一去,身形變得更加靈活起來,他怪叫一聲,將手中的門板舞得更加虎虎生風(fēng)起來。
趙況和吳賁躲在程、劉兩人身后,危險之下尚有些許寬余,突然見程越用門板護著自身往小院門口退了下去,頓覺周遭箭矢壓力陡增,一驚之下,柳昕大聲叫道:“程越,你要上哪去?”
“院里還有兩個婢女沒有脫險,”程越一邊后撤一邊回答道:“參軍勿憂,劉無敵正在前方開路,卑下去去就來?!?p> “快走,快走!”柳昕焦急地大喊道:“不過是兩個婢女而已,你豈能如此冒險?!”
程越淡淡地看了他一眼,默然無語地越過三人,直朝院門口撲了過去,身后只留下趙況、吳賁兩人錯愕的驚呼和柳昕低低的埋怨聲。
“郎君救我!郎君救我!”程越退到院門口,眼前兩人的慘狀讓他不由得一陣黯然。一名婢女趴伏在地上,全身上下都被大火覆蓋,一枝被火燒得黝黑的箭矢深深地扎在她的后背上,一雙被燒成焦炭的手在地上不停地爬撓屈伸,幾不可辨的頭部微微扭動著,猶在低低地發(fā)出“嗬嗬”的叫聲。另一名婢女渾身衣物尚算完好,只是須發(fā)卷枯,神情惶懼地蜷縮在一旁嚶嚶哀泣,見程越過來,忙掙扎著爬起身來,手舞足蹈地朝他大聲呼救。
程越面色黯然地看了眼那名被燒得奄奄一息的婢女,搖搖頭輕嘆了口氣,俯身將另那名猶在求救的婢女一把抄過來挾在腋下,沉喝一聲道:“別亂動,我?guī)愠鋈ァ!闭f完,轉(zhuǎn)身迎著箭雨,大步向來路退去。
“阿姊,阿姊……”那婢女在程越手臂里不住地扭動掙扎著,一邊死命往后仰身一邊大哭哀求道:“郎君,求你救救我阿姊!”
“那是你阿姊?”程越身子頓了頓,憐憫地看了她一眼,輕聲道:“她中了火箭,受傷太重,就算救下來也活不成了?!?p> “不會的,不會的!”那婢女一聽這話,頓時掙扎得更加劇烈了,兩條纖細的腿在程越背上胡亂地蹬踢著,哭叫道:“你放我下來,放我下來,我要去救阿姊!”
程越從門板的縫隙中看見劉無敵已逼近了手持弓箭的縣卒,心頭不由得一振,他將那半扇門板擋在身前,順手在那女婢脖子上砍了一掌,輕輕地將她慢慢癱軟的身子平放在地上,低頭看了眼那張被熏得發(fā)黑的臉龐上掛著的淚珠,幽幽嘆了口氣,道:“亂世人命輕如草,姑且各顧性命吧,此番你雖能脫得了火海,但能不能逃得了這次劫難就只能看你自己的造化了?!闭f完,轉(zhuǎn)身就待離開。
程越方邁出幾步,忽聽到劉無敵惶懼而焦躁地大吼道:“程二,小心!”吼聲未落,“嗡”的一聲巨大的悶響隨即在程越耳邊炸開。程越一愣,隨即后脊背猛地一陣麻,頭皮上的毛發(fā)唰地一聲根根豎立,豆大的冷汗頓時從額頭上滾落下來:弩箭!這里居然備有弩箭!他們在發(fā)射弩箭!
驚懼之下,程越來不及多想,他雙手本能地死死摳住門板,身子猛地往下一蹲,企圖避開射來的弩箭。說時遲那時快,還沒等蹲下身子,程越只覺得一股巨大的撞擊力從手中的門板上傳來過來,脆弱的木板在這股力道的沖擊下如紙片般被輕易撕裂,粗長的箭桿余勢不衰,帶著凌烈的勁風(fēng)從程越的耳邊呼嘯而過,咚的一聲重重地釘在不遠處的院墻上。程越被這股巨力一扯,登時立足不穩(wěn),往后直滾了好幾圈。他勉力支起上身,卻覺胸中氣血翻涌,張口吐出一口血來,卟地一聲摔倒在地上,半天爬不起來。
“程二!程二!你怎么了?”劉無敵正一邊護著柳昕等人與縣卒廝殺,一邊關(guān)注著程越的動靜,忽見他在一桿弩箭射出后便倒地不起,這名渾身浴血的粗莽狂漢頓覺煞氣沖頂,他一聲暴戾的大吼,轉(zhuǎn)身就往程越所在的地方?jīng)_了過去,手中滿是箭矢的木板和環(huán)刀也被他舞得越發(fā)狂暴起來。
“截住他!快截住他!”張侍郎見程越被弩箭所傷,頓時大喜過望,正要招呼縣卒前去擒拿,卻見劉無敵勢如瘋虎般企圖相救,心中大急,忙沖韓奎大喊道:“韓縣尉,快快派人截住劉無敵,不可使他接近程越!”
韓奎騎馬按刀焦躁不安地站在遠處,眼見手下縣卒在劉無敵和趙況、吳賁的沖殺下傷亡甚重,心中痛惜不已,聽了張侍郎的叫喊,他臉頰猛地抽搐了一陣,鏘地一聲抽出刀來,轉(zhuǎn)臉朝身后的十余名騎卒大喝道:“眾騎聽令!全力剿殺劉無敵,不得有誤!”
說完,他悶悶地一撥馬頭,靠到張侍郎身旁,略帶不安地拱手問答:“侍郎,能否將城外的鐵騎調(diào)進來剿賊?這幾人太過于兇悍,卑下手中可用之人傷亡頗大,恐一時力有未逮啊?!?p> “割雞焉用牛刀?!睆埵汤奢p笑一聲,眼睛直盯著趴伏在地的程越,漫不經(jīng)心地道:“程越一去,這幾人不過是困獸之斗,必不能久。韓縣尉大功在即,又何必在意這區(qū)區(qū)些許烏合之眾?!闭f完,他看了眼神情尷尬的韓奎,淡然道:“再說,城外鐵騎乃是防備賊人逃脫時的萬全之備,如今柳昕敗亡就在眼前,自然無需再勞煩他們出動了。”
“侍郎……”韓奎看著一個又一個手下慘呼著被劉無敵等人一刀揮成兩段,語帶激動地說道:“卑下倒不是舍不得這區(qū)區(qū)幾名縣卒,只是擔(dān)心若他們損失太過,卑下便無足夠人手替高丞相守備這百里之地了?!?p> “韓縣尉之心,高相早已深知。此番韓司空大軍在潁,縣尉但有所需,只管開口便是,大可不必為此憂慮?!睆埵汤尚α诵Γ钢淘嚼^續(xù)說道:“況且,此人號稱勇悍冠于秀容,今日卻命隕韓縣尉之手,有此奇功,所得或遠在百里之上。還請韓縣尉取下此賊頭顱,以便張某能將其面呈丞相,為韓縣尉夸功議賞?!?p> “愿為侍郎效勞!”韓奎朝張侍郎一拱手,大聲應(yīng)道。說完,提刀驅(qū)馬往程越趴伏的地方走了過去。想到似程越這般兇威上達天聽的人就要斷頭于自己刀下,韓奎就覺得自己興奮激動得有點難以自持,但久居武職的警惕之心驅(qū)使他在程越身前兩三步開外便勒住了馬。
韓奎在馬上將身子微微前傾,四下仔細探查了一番,只見程越俯身趴倒在地,雖沒被弩桿一箭貫穿,但通過他略略側(cè)伏的身子,明顯可見他面色慘白,滿嘴血污,一道猙獰的創(chuàng)口從右顴骨處直達耳垂,顯然是被弩箭所致;身體旁邊還散落著幾片破碎的木片和一桿鐵制的大長戟,不遠處竟還斜躺著一個面目被熏得烏黑的婢女。
“程越啊程越,都說你武力超群,勇冠三軍,到頭來還是免不了利刃一割。不過我倒是得感謝你,待你頭懸鄴都之日,便是我名動魏廷之時!”韓奎冷笑了一聲,跳下馬來,朝前走了兩步,站到程越的身前,對著他的頸脖處一刀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