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吸收了幾個修士的魂魄,封印又破幾層,靈力不穩(wěn),會閉關(guān)幾天,雖然他的耳目依舊在這處徘徊,但干擾遮掩之下,它是不會聽見我們之間對話的?!?p> 蕭瀾扭了扭頭,骨頭在體內(nèi)咯吱作響,似乎是擔(dān)心蕭清害怕,他抿了抿嘴,又道:“這個狀態(tài)我才能更好的蒙蔽它?!?p> “雖然如此,但我還是長話短說?!?p> “清清,現(xiàn)在整個村子的人都已經(jīng)死了,包括……我?!?p> 雖然早早給自己做了心理準(zhǔn)備,但蕭清還是呼吸一窒,她顫抖的伸出手,放在蕭瀾的鼻子下面,有呼吸,又放在他的胸口,有心跳。
蕭瀾見她這樣,苦笑著抓住她的手貼在自己的側(cè)臉,宛如嘆息一般:“真好,你還活著。”
“它說自己為上界修士,我跟它時間尚短,很多事情都不清楚,平日行動也是借助村內(nèi)其他人的身體,只有出手時才會顯露真……我倒也不能確定那團(tuán)黑霧是它的本體,但我確實也不曾見過它的其它樣子?!?p> “它似乎受了重傷,還被施加了封印,雖然它并未表現(xiàn)出來,但從它的日常言行中可以窺見端倪?!?p> 蕭清聽著他這樣分析,然后看見他握住自己的手指,其中暗光浮動,細(xì)細(xì)觀察,竟發(fā)現(xiàn)那竟是一條條扭曲字符,仿若有生命般在他的身上蠕動。
蕭瀾順著她的目光看去,指尖瑟縮著收回了手:“這是它下給我的禁制?!?p> “可是,為什么?!?p> 蕭清啞著嗓子:“為什么只有我活著?”
“我死了有用,你活著有用。”蕭瀾笑著抬起手臂,衣袖順著他的動作滑落下去,蕭清看見他的胳膊上密密麻麻的全是蠕動的字符,宛如一條條讓人作嘔的肉蟲,“我為陰極,你為陽極,若是肉身練成丹藥,它服下后定會使自己的修為更上一層,你我兄妹二人,才是引它來此的罪魁禍?zhǔn)?。?p> “那一晚,并非一場噩夢?!?p> “它殺死了村子里的人,制作出結(jié)界隔絕此地,讓外界誤以為此地遭遇山火,將這里燒成一片廢墟?!?p> “那爹和娘呢?!今天爹還抱著我,娘還給我吃米糊,我……他們……”
回憶起娘手腕上微粉的傷疤,蕭清痛苦的抱住了頭,那不是錯覺,那是真的……
“爹和娘,其實是保留了生前記憶的,但我求它抹去了那一晚爹娘的記憶,讓爹與娘以為他們和我都已葬身火海,而你是我們拼死護(hù)下來的?!?p> “活人怎能與死人共存,可你又那樣小,爹娘又出不去村子,所以他們?nèi)杖胀龅娘堉蟹湃胱约旱难?,暫且蒙蔽住你的眼睛,讓你以為自己還生活在正常村落中。”蕭瀾捂住自己雙眼,“他們想著,等你再長大一些,就送你到鎮(zhèn)上的慈幼堂……”
蕭清坐在地上,雙目無神,這一晚上對她打擊太大,讓她幾乎說不出話來,她不知道為什么事情會變成這樣,她只是想好好活過一世。
“清清,你放心,哥哥無論如何都要護(hù)住你,哪怕是”蕭清用手堵上蕭瀾的嘴,她的一雙眼睛含淚,內(nèi)里卻像是有火焰燃燒:“哥,我并非小孩,又怎么能讓你獨自承擔(dān)這些事情?!?p> 她上一世活了二十余年,比蕭瀾還要大出許多,更何況,它既然說自己活著有用,恐怕短時間內(nèi)也不會讓她出什么事情,更何況在它眼里,自己不過是個五歲小兒,又怎會妨礙到它的計劃?
“我這一世,本就是偷……”
“不許胡說!”蕭瀾喝住她的話頭,“你是我的妹妹,從我見到你第一眼,自你第一次開口喊我哥哥,我便知道你是我的妹妹,不過一碗斷魂湯,沒喝就沒喝!”
蕭瀾曾為自己的妹妹太過早熟而擔(dān)心,現(xiàn)在卻慶幸她沒有喝下那碗斷魂湯,不然要是一個真正的五歲孩子遇見這種事該怎么在世間存活?
夜已過半,蕭瀾抹去蕭清臉上的淚珠:“它這幾日擒了幾個修士,還是天玄劍宗的,它又將那些人制成傀儡,但卻留了一個人的神智,我猜它是想利用他們潛入天玄劍宗里去,畢竟修士的靈魂對他來說比普通人要更有用?!?p> 蕭清認(rèn)真聽著,不知為何突然想到自己在后山遇見的張婆婆,它似乎不太想讓她進(jìn)入后山,不知道是不是和那幾個被制成傀儡的修士有關(guān)。蕭清把自己的猜想說給蕭瀾,蕭瀾略略思考,點點頭:“它一直說自己的據(jù)點在域外,恐怕是在說謊,那幾個傀儡修士和它的閉關(guān)地應(yīng)當(dāng)都在后山?!?p> “更何況,它還有仇敵在一直尋它?!?p> 蕭瀾陷入沉思,蕭清也陷入沉思。
她現(xiàn)在有兩個優(yōu)勢,一個是她在那個東西眼里只有五歲,屬于根本不會被它放進(jìn)眼里的年齡,另一個是她為陽極體質(zhì),活著的她對那個東西很有用。
蕭瀾抬頭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遠(yuǎn)處已經(jīng)隱隱約約翻起了魚肚白,兩人也早已將彼此知道或猜出的事情交換了一遍,蕭瀾身上的符文漸漸暗淡下去,身上的氣息也變回蕭清熟悉的感覺,這是它給予蕭瀾的限制,唯有晚上蕭瀾才能掌握這一部分力量,到了白天他也不過是一個普通人罷了。
但,極陰之體它又了解多少?
看著自己掌心凝聚的微光,蕭瀾眸色幽深,晦澀不明。
看著蕭清的背影消失在門口,蕭瀾突然想起在蕭清出生幾日后,一個瞎眼的游方道士一瘸一拐的跑到他們門口叫門,爹原本想一棍子打他出去,娘親卻說也是個可憐人,讓爹給他幾枚銅板送他離開。
爹拿了銅板想要送他,那老道士卻擺著手說不要,他來是為了拯救他們家,拯救張家村的。
蕭瀾回憶著那時候的事,爹覺得好笑,便問他打算怎么拯救,那瞎眼老道伸手指他,又指向娘親臥房,瘋瘋癲癲道:“兩個扔一個,兩個死一個!”
氣的爹直罵,拿了自己平時用的扁擔(dān)把那老道士打了一頓,又將其扭送官府,讓官府關(guān)了那老道幾日才消氣。
從蕭瀾房中走出,蕭清一陣風(fēng)似的跑回自己屋內(nèi),甩了鞋就撲到床上,等到四周安靜下來,她才察覺自己的心臟跳動聲音有多大,速度有多快,背后衣衫幾乎被冷汗浸透,雙眼也是一陣陣的發(fā)昏。
她本以為自己這一世怎么著也是個良好開局,但人生之路一半的一半都沒走完就遇見這種事情,只能暗自感慨世事無常。
雖然一夜沒睡,但蕭清卻精神的很,她頂著倆黑眼圈出現(xiàn)在餐桌上,倒是把秀娘嚇了一跳。
“哎呀,怎么眼黑成這樣。”
蕭清搖搖頭:“不小心從床上摔下去了,臉先著的地。”
秀娘不疑有它,心疼的對著蕭清的大黑眼圈吹氣,而后給她盛了碗地薯粥,讓她好好吃掉,然后回屋接著去睡覺。
蕭清看著面前的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鼻翼間的腥甜味越發(fā)濃重,熏的她眼淚直直落在粥碗里,只是悲傷還沒有持續(xù)多久,就在淚珠剛落進(jìn)去的一瞬間,粥碗炸了。
爆炸聲把旁邊的蕭瀾都驚了出來。
陽極之體,至純至陽。
倒是沒有一滴粥灑出來,因為在粥碗炸裂的同時,碗里的粥在發(fā)出火焰灼燒的聲音后通通化為灰燼飄散在空中。
蕭清懵逼的盯著蕭瀾:“這是啥啊,怎么回事?。 ?p> “如果粥里放了娘親的血,那我喝的這幾天怎么沒發(fā)生爆炸?”
蕭清思考中想起自己這些天總是翻江倒海的肚子,似乎知道了事情的真相。
蕭瀾嘆了口氣:“這些天你就和我換著吃吧……只是,少了爹娘的血,你很有可能看清這里的真實情況?!?p> 蕭清看向周圍事物,頗為留戀的摸了摸面前的桌子:“總不能讓我一輩子都活在虛假之中吧,我總要面對現(xiàn)實的?!?p> 等到中午,向來耳聰目明的蕭清只覺得眼前一片模糊,天旋地轉(zhuǎn)間,她伸手扶住旁邊木柜。
等到再次睜眼,入目的和之前的倒是別無二致,蕭清四處摸摸,除了摸了一手的灰塵外倒沒摸出什么東西來。
“寶兒在看什么?快來吃飯吧?!?p> 秀娘溫柔的聲音自背后傳來,蕭清笑嘻嘻的轉(zhuǎn)過身去,然后被眼前的景象驚的一抖。
在她的記憶里,秀娘向來如她的名字一般,溫柔秀麗,但面前的秀娘卻是一具腐骨枯尸,略微完好的面皮上烙了和蕭瀾身上差不多的符文,雖然面容可怖,但陽光透過敞開的大門照射進(jìn)來,秀娘身上發(fā)出細(xì)微的灼燒聲時,她對著蕭清溫柔一笑:“怎么啦,我們寶兒怎么變成小呆瓜了?”
蕭清胸口被各種情緒漲滿,她顫抖著嘴唇,眼中一片酸澀,她想要撲進(jìn)秀娘的懷里哭一場,但早上粥碗的下場讓她不敢輕舉妄動,她只能轉(zhuǎn)過身去,用手揉著酸澀眼睛,啞聲道:“有東西進(jìn)眼里了……娘你別看我,我皺著臉,不好看?!?p> “誰說的,我們寶兒多好看啊,來,讓娘看看?!?p> 秀娘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蕭清努力收拾好情緒,一轉(zhuǎn)頭便撲入秀娘懷中,秀娘身上有著蕭清熟悉的,淡淡的腥甜味,蕭清閉著眼,不讓眼里流出淚來。
等到了下午,蕭清慢慢走在村內(nèi),之前那一瞬間的熱鬧宛如鏡花水月,只過了那一場就又歸于平靜。
村落的本來面目漸漸出現(xiàn)在她眼中,蕭清猛然發(fā)現(xiàn),除了自家附近,這一路走來皆是滿目枯敗,就連她之前摸魚的小溪都散發(fā)出沉沉臭味,漂浮著魚的尸體。
張家村也是,唯有房子還有些形狀,蕭清一戶戶的數(shù)過去,每家每戶門口都懸掛著家中人的尸體,他們形狀各異,表情各異。
平素和她關(guān)系最好的二丫蹲在門檻外,抱著頭,蕭清看不清她的神情,也無法觸碰她,更不能像以前那樣把她護(hù)在身后,不讓任何壞小子碰她一根指頭。
她走在這宛如尸林的小巷中,直到在一處小院前停下。
院門口坐著一具枯瘦老人的尸體。
老人佝僂成一團(tuán),看著只比她大出一點兒,蕭清看著她,突然開口:“婆婆,有壞蛋假裝成您,欺負(fù)我……”
“它好壞啊,婆婆?!?p> 眼淚順著臉頰滑下,今天這一天流的眼淚幾乎比她這一年流的還要多。
但老人已經(jīng)死去,連靈魂都不曾留存,她聽不見蕭清的聲音,也回應(yīng)不了她。蕭清抬手擦了把眼淚,抬著步子繼續(xù)往前走。
她想去后山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