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受傷之人來說,馬車雖行得緩慢,卻仍顯顛簸。
此時去醫(yī)館多有不便,謝玿只能咬牙給他拔下箭鏃,用自帶的紗布和藥品稍微處理了。
謝玿看著眼前這個半身浸血,嘴唇蒼白,卻依然雙眸銳利的男人,只覺眼眶發(fā)脹,心下酸楚,伸手為他擦了擦額頭的冷汗,輕聲道,“你先睡會兒吧,很快就進(jìn)清屏城了。”
趙元沖笑了笑,“只是皮外傷,不要擔(dān)心?!闭f罷,用纏滿紗布的手掌碰了碰她的臉,眼中帶著一絲驚魂過后的疲憊。
謝玿瞧見他神色,乖乖點(diǎn)頭應(yīng)了一聲,在他腿上找個位置躺下來。
趙元沖隔著紗布輕撫著她的頭發(fā),頭靠上窗欞,也漸漸閉上眼。
劫后余生,相依相存,此時此刻馬車?yán)飫賲s人間無數(shù)流景春風(fēng)。
清屏也算是邊城重地,離坪洲不遠(yuǎn),城門盤查嚴(yán)密,城中戒備森嚴(yán)。
坪洲駐守將領(lǐng)是越景長子越春來,也算越景的地盤,在坪洲周邊行事走動,很難說一舉一動不會被越景察知。經(jīng)過此事,眾人萬般謹(jǐn)慎,馬車在城中一路來來回回曲曲折折,才在黃昏時停在一處安靜的小宅院前。
年望舒是當(dāng)年趙怡晟塞進(jìn)越景軍中的軍議校尉,顯然,越景不可能讓他接近任何要緊之處,他所能了解的,不過也就是路人所見的常事,數(shù)年前更被打發(fā)到清屏馬赫軍中來做個參事,全軍也就將他當(dāng)個閑散少爺般供著,凡事也不去打擾他。
可誰也不知道,早在年望舒進(jìn)坪洲之前,就已經(jīng)是太子黨屬。當(dāng)初皇帝擇人,也是趙元沖托人輾轉(zhuǎn),將年望舒送了進(jìn)來。
而如今年望舒在軍中這樣的尷尬位置,卻正好為一行人提供了相較安全的落腳。
宅院房屋錯落整潔,屋內(nèi)擺設(shè)簡單卻也雅致干凈。
謝玿先行,和憐音已然攙了趙元沖去正堂見大夫換藥。其余人落后幾步在院中邊收整邊打量。
許襄兒手快,推開了朝西一間屋子的房門。其間依然簡潔素雅,只是...迎門一張牙床上鋪著的大紅繡鴛鴦床單被褥,十分打眼。
眾人微微一愣。
年望舒“噯噯噯”的從后面跑上來,紅著臉關(guān)上門,“錯了錯了,不是這間?!闭f著領(lǐng)著眾人上了臺階,到了朝南的幾間正房門口。
眾人站在臺階上,皆回首望他。
年望舒耳根通紅。
賀奔探頭探腦往西面那間房看了看,拖長聲調(diào),“紅艷艷,挺騷氣?!?p> 年望舒搓搓手,欲言又止難掩心花怒放賤兮兮說,“過段時間,呃...過段時間兄弟要娶媳婦了,試試...試試喜被什么的大小合不合尺寸,要操心的瑣事很多,你們不懂。”
聽罷,賀奔辰良“哦呦呦”叫著對其施以老拳表示祝賀。
賀奔手腳沒停,問道,“哪家的姑娘?”
年望舒在夾縫里被兩人搓圓按扁,大著舌頭說,“查過的,家世很清白,城東豬肉鋪?zhàn)雨惱习宓莫?dú)生女兒?!?p> 辰良,“哎呀呀呀,獨(dú)生女,倒插門?!?p> 賀奔,“豬肉好吃,姑娘好看,可以呀老年?!?p> 年望舒甩開兩人,整理被拉扯的七檸八歪的衣領(lǐng)袍袖,“你們一個光棍,一個太監(jiān),懂個屁。”
言畢,旁邊一聲驚呼,“太監(jiān)?!”
三人望去,只見許襄兒捂著嘴,尷尬的站在一旁,溜圓的眼睛偷偷打量賀奔,想正眼看又不敢看,想打量又不好意思打量。
賀奔登時就有點(diǎn)奔潰了,捏了年望舒惡狠狠道,“給你個將功補(bǔ)過的機(jī)會,否則,死無全尸?!?p> 年望舒看了許襄兒一眼,瞬間明了,給了賀奔一個“兄弟放心”的眼神,十分仗義且善解人意的問許襄兒道,“姑娘,可有婚配?”
這一言語出驚人,賀奔都嚇了一跳。
許襄兒愣愣的,搖頭,“沒有,怎么了?”
年望舒輕咳兩聲,彬彬有禮道,“那姑娘覺得我這兄弟如何?”他也沒說是哪個兄弟。
許襄兒更是怔愣。
辰良比賀奔還激動,拉著他袖子兩眼放光,說,“看到?jīng)]?老年一句話頂你奮斗一年,照他這個風(fēng)格,我覺得那殺豬的姑娘八成是他上月才認(rèn)識的。賀奔,這樣一比,你不行??!”
賀奔本來緊張到神經(jīng)十分緊繃,此時驟然被打攪,臉黑如鍋底,但又不敢有大動作,只是小聲道,“死太監(jiān),懂個屁!再不行也比你行!”
辰良倒吸一口涼氣,捂著心口,泫然欲泣。忽然扭頭甩手,長嘆一聲登上臺階,道,“既然這樣,我一個光棍就不跟你們這些有未婚妻的、沒可能有未婚妻的摻和了,夜冷天寒,各位,晚安。”
說罷,背手昂首,八字狀走了。
許襄兒這回連打量的心思都沒了,后退兩步,看著兩人,“那個...那個也沒什么,我對那啥倒沒什么看法,其實(shí)...挺不容易的,就...”她眼睛沒處安放,比兩人還尷尬。
年望舒摸著下巴,在想...好像哪里有些不太對。
賀奔見她抽身欲走,一急,也再不管什么穩(wěn)重矜持,上前擋在她面前,深吸口氣,說,“我...我真不是?!?p> 許襄兒抱著行李警惕看他。
賀奔張口欲言,又止,這事...叫他怎么證實(shí)?!
許襄兒扣著行李袋上的小洞,小聲嘟囔?!翱?..可以證明的...”
賀奔初時一喜,繼而大驚,回味一陣,內(nèi)心地動山搖驚魂震魄,他瞠目結(jié)舌看著許襄兒。
許襄兒還在扣洞,神情挺篤定的。
賀奔翻了翻眼睛,咽口口水,喉頭滾動了一下,壓低聲音說,“那...那改天沒人的時候,你要不要看...還是?”
這話乍一出口,賀奔連想死的心都有,可無奈,為終身故,這點(diǎn)面子說丟也就丟了。
可許襄兒就不同了,她蹙著眉認(rèn)真傾聽,臉上迷茫了一陣子,忽然跟浸了血似的慢慢漲紅,猛地跳開一步把行李扔出去,氣急敗壞嬌怒道,“哎呀!想什么呢!你幾天不要剃胡須不就可以證明了!你想什么呢想什么呢你?!”
幾天不要剃胡須...就可以證明了...
似乎是這么個理...
賀奔蹲在原地,抱膝捂臉,無顏對天地。
許襄兒氣呼呼的走了,嘟囔,“人家是肉身殘損,我看你是腦子里被割掉一塊,腦殘的厲害。”
年望舒在階下指著賀奔哈哈大笑,俯仰無狀。
賀奔聞聲,眼現(xiàn)寒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