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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朝移文

第十五章 嬿婉良時(9)

南朝移文 禾鐸 4019 2024-07-09 09:10:00

  廂房內(nèi)一眾醉酒之人呆若木雞半晌,還是坐在門邊的一位羽林衛(wèi)大了舌頭邊詢問邊用腳勾開房門。

  門口之人未進(jìn)來。

  眾人齊齊望去,吃了一驚。

  那站在門口以手捂面之人,可不正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賀連?

  幾個羽林衛(wèi)醉的手腳抖擻,還要行禮,被捂面的賀連揮止。

  陳修往門外跌腳再瞧,并未見皇帝身影,剛松了口氣,一瞧賀連面上,大驚道,“賀賀賀賀賀...賀統(tǒng)領(lǐng)你怎么了?”

  眾人這才定睛一看,賀連臉上那捂也捂不住的,是一大塊墨跡,自右額往下,污了小半張臉。

  醉鬼陳齊指著他大笑,又指指謝玿,含混不清手舞足蹈,“一樣的一樣的,丑八怪,沒人愛,丑八怪,真奇怪?!?p>  他已經(jīng)口無遮攔了,順帶著一幫酒壯慫人膽的羽林衛(wèi)哄堂大笑。

  陳修呆呆的,也無意阻攔。

  賀連郁猝的看了那邊一眼,又把視線轉(zhuǎn)回謝玿。

  謝玿問,“怎么了?”

  賀連言簡意賅,“不放心,讓我跟著你?!?p>  謝玿道,“我問你臉怎么了?”

  賀連頗為幽怨哀愁的喘口氣,有口難言。

  謝玿正要請他進(jìn)屋,只聽樓下一把嬌綿卻氣勢十足的女聲叱道,“那誰!!你先下來!”

  這一聲叱完,不知喚的賀連立即回頭下望,謝玿心中瞬忽一顫,猝不及防間又驚又喜,眸光閃爍間忽喜忽悲了一陣,才又平靜下來。

  賀連也回頭瞧著她,似是詢問。

  只見謝玿沖他輕輕搖了搖頭。他微詫,卻依舊遵應(yīng)下來,獨自下樓了。

  樓下賀連捂著臉,咕咕噥噥看著那姑娘。

  一個時辰之前,趙元沖聽辰良說了謝玿口信,對此人如今的“說走就走”罵罵咧咧了半晌,無奈叫賀連前去拎人。

  賀大統(tǒng)領(lǐng)順路在蘇禹道蘇大人家的家宅后門出學(xué)鳥叫,趁著天色未晚想將懷中的一盒香粉遞給蘇家大小姐。

  南陳氣候特殊,花草甲天下。香粉是南陳上貢的惹塵香,成周僅有三盒,他拒了陛下其他的賞賜而獨要了惹塵香。

  幸好蘇禹道蘇大人睡得早,幸好蘇家大小姐五感敏銳,聽了鳥叫出得門來,可...怎奈蘇家小少爺溫習(xí)功課未睡,察覺了這隔墻調(diào)戲自家親姐的“登徒子”,當(dāng)下掄起手邊的硯臺沖出門就朝著那登徒子摔將過去。

  幸而賀大統(tǒng)領(lǐng)身手不凡躲過了硯臺落荒而逃,卻不幸...還是被甩出來的墨汁糊了一臉。

  此時天香樓下,瞧見他神情,蘇合憋著笑,將手中一只白瓷藥盒遞給他。

  賀連別別扭扭,有些委屈。

  蘇合將藥盒塞到他懷里,問,“砸中了沒?讓我看看?!?p>  賀連眨眨狗狗眼,還是乖乖低下頭到她跟前,微不可查的癟癟嘴,道,“好像砸到了?!?p>  蘇合摸了摸他額間,又用帕子擦去他臉上墨跡,未覺有紅腫破損,不覺抿唇一笑,也不拆穿了他,從他手中藥盒里挖出一點清涼的藥膏涂在他額間輕揉。

  賀連在她手中蹭了蹭,猶猶豫豫道,“剛剛是不是...”

  蘇合道,“天色暗得很,他沒看清,不知道是你?!?p>  賀連稍放下心來,否則傳出去,禁軍名聲堪憂。

  他睜大著眼睛瞧著近在咫尺的蘇合,又道,“那你以后...”

  蘇合又接口道,“以后你白天來不行么?多急的事情非得晚上過來?”

  賀連黑俊的臉上有了些羞澀的笑意,咬著唇,微微點了點頭。大約是臉紅了,反正臉太黑,也瞧不出來。

  兩人在樓下這樣膩歪盤磨了許久,賀連才舍下蘇合上得樓來,剛上樓卻見謝玿站在二樓廊柱處,將方才樓下的景象一覽無余。

  他登時有點臉頰發(fā)燙,看了一陣才發(fā)現(xiàn)謝玿并無打趣之意,一臉嚴(yán)正平和。

  他清了清嗓子,走上前問道,“那個...你不去想去看看她么?她其實很記掛你的?!?p>  謝玿放下抱著的雙臂,道,“我知道。先別告訴她,先...不是時候?!?p>  賀連不明所以,但謝玿之事他不好過問,只應(yīng)承下來。一抬頭卻見謝玿又將自己上下打量了一番,神情仍是嚴(yán)肅,口中驀地道,“挺好的,還不錯?!闭f罷,轉(zhuǎn)身進(jìn)了廂房。

  賀連一怔,臉頰脖頸火燒火燎似的熱起來,站在原地手足無措了片刻,才順拐著跟進(jìn)去了。

 ?。ㄗ?:大概情形微有五代南平高季興的影子)

  酒足飯飽時,月正上弦。

  唯賀連與黃鶯清醒如常,其余諸人各有各的洋相。

  幾個羽林衛(wèi)大著舌頭,在謝玿身邊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哭天搶地說給看一眼尾巴耳朵吧,就看一下。

  謝玿也醉的恰到好處,一轉(zhuǎn)身袍角一甩,橫了眉目看過去,忽地瞇著眼睛笑起來,“不行不行,不能看不能看?!?p>  陳修聽倒沒聽懂,但不妨礙他接話,“假裝不知道不行么?”他手指朝上指了指,“不要命了?”

  眾人打著酒嗝肅然起敬。然后,一同諱莫如深的點頭。

  黃燕不知為何抱著空了的酒壇子哭卿卿,拉著陳齊的袖子說,“原來帝莊黨是假的,陛下最愛的不是莊妃,我好難過,我感覺自己的心碎了,不會再愛了?!?p>  陳齊醉的獨領(lǐng)風(fēng)騷,一把甩開她,左搖右擺的笑道,“活該!你活該!早就告訴你陛下的摯愛是貴妃,加入帝楊吧,一起為絕美愛情落淚?!?p>  黃燕看著他,不哭了,半晌翻了個白眼罵道,“傻X!”

  陳齊“哎嘿”一聲,擼袖子。

  這時謝玿過來了,大馬金刀往椅子上一坐,說,“別吵架別吵架,來來來,我給你分析分析,到底哪邊真一點。”

  黃燕尚清醒,氣呼呼推了一把謝玿。

  陳齊一瞧有人鼓舞,拉著謝玿開始吹,吹得天花亂墜。

  連黃燕都聽得嘴角抽搐,生怕謝玿一個不小心抽刀出鞘“咔嚓”一聲就把陳齊砍了。

  再看謝玿,正坐傾聽,時不時點頭附和。只是手中不知不覺又盡了一壇酒。

  話畢,謝玿鄭重其事的點點頭,“唔”了一聲,說道,“楊致秀比鴻柔倒是更要與他合得來一些,他們在一起,相敬如賓之外,還要多一些相互成就的意味,也多一些樂趣。不過,”她又轉(zhuǎn)向黃燕,“你也不必傷心,他對莊妃也是有情義的,鴻柔生性溫柔賢淑,善解人意,比楊致秀少了一點鋒芒,若...若往后他大悲大痛之時,最能懂他的,還得是鴻柔。所以...”

  她抹了一把唇邊酒漬,吁氣長嘆,“還有其他諸美人,雖比不上這兩位,但也各有所長,所以啊...陛下向來公允視之,從不有所偏頗,使得后宮安穩(wěn)朝堂安穩(wěn),很好。”

  言語間,她喚其做“陛下”。

  黃燕聽罷,傷心憤懣的目光在落到她臉上時,忽然有了些憐意,未及多想脫口而出道,“那你呢?”

  謝玿一愣,似是心下額間都有些不適,在心口處揉了揉,又摸了摸前額,提起酒壇,從腰間摸出青瓷瓶中一粒,合酒飲下,朗笑道,“我不過順著陳齊說些故事話罷了,怎能當(dāng)真?話本載錄,與我何干?”

  黃燕眼中的憐意瞬間就消退了,瞪他一眼,說她也是心大。

  謝玿又胡亂找了借口灌了陳齊不少酒,連帶著黃燕一起,兩人出門時各自被黃鶯陳修摟抱著,跌跌撞撞亂七八糟。

  其余眾人雖也酩酊,但都是武人體魄,自顧不在話下。

  賀連與眾人作別,一抬頭見謝玿已經(jīng)搖搖晃晃在前面走了,忙小跑跟上。

  謝玿也好似瞧不見他,一路左搖右晃忽笑忽語自得其樂。抱著宮門前石柱當(dāng)做了趙元沖,不肯撒手,哭卿卿的碎語一番,待賀連前來查看,又抹把眼淚作清明之狀,往前闊步走去,只是...闊步走兩下差點沒把自己栽倒。于是,如此反復(fù),走一陣哭一陣,終于離紫宸殿近了。

  賀連大大松了一口氣,可一口氣還沒來得及喘勻。忽聽前方花徑處一陣嬌聲笑語迎風(fēng)而至,他頭皮一麻,竟是楊貴妃和莊妃的聲音。

  原來今日天氣喜人,晚間沒了太陽,屋外竟比屋內(nèi)更覺舒適,于是楊貴妃邀了眾姐妹一道在快雪閣聽?wèi)?,這不,折子戲剛罷,眾人談笑著就出來了。

  賀連下意識就想找個地方躲一躲,謝玿自己定然是不想這樣見人的,若今日任由她這模樣撞上這幫人,明日他非被月無極追著砍不可。

  可謝玿哪是旁人能控制的了的,賀連逮不住她,三言兩語試圖勸說她改道走,可醉鬼一聽是這些人來了,不知道怎么想的,抱著一旁的假山就又開始哭。

  賀連想死的心都有。

  她這樣哭法,除非是聾子,否則隔著十米外都能察覺。

  果不其然,后宮諸人聽見聲音,轉(zhuǎn)了角就瞧見了這邊境況。

  眾人皆是一驚,呂譽雯當(dāng)下便喝道,“后宮重地,什么人敢在此放肆!”

  賀連忙給眾人行了禮,又別有意味一臉難色的瞧了莊妃一眼。

  鴻柔聰慧剔透,看了看倚在假山旁的身影,瞬間明了。她快步款款上前,將謝玿的腦袋輕輕按在自己肩上,對楊致秀道,“貴妃娘娘,這位姑娘我識得,大約是生病了,我這就順路送她回去,先告辭了?!?p>  此事雖事發(fā)突然,鴻柔之舉也略顯異常,但楊致秀素知鴻柔脾性,且她與趙元沖同樣情分深厚,因此直覺并未阻攔,只是問了句,“既如此,莊妃姐姐快些送她回去吧。”

  月色之下,眾人離得稍遠(yuǎn),并不能看清謝玿容貌,但聽她方才嚶嚀哽咽,自是女子無疑了。這時聽鴻柔說起,再看身旁那人竟是禁軍統(tǒng)領(lǐng),心中也都同感異樣,只是礙于貴妃已經(jīng)開口,不好過問。但心里大都明白,能有禁軍統(tǒng)領(lǐng)相護(hù)在側(cè),這女子身份也并不是一宮差使那樣簡單。

  這幾年,后宮未再添新,就連才貌雙絕的許青綈不知為何也未得皇帝招納,因此紫宸殿之事,在眾人心中掀起的漣漪可想而知。

  楊貴妃不甚在意,可旁人卻未必。

  碧情素來與呂譽雯相好,此時得了她眼色,婷婷裊裊出來兩步,道,“天黑風(fēng)涼,路也不好走,莊妃姐姐,不如讓采芯提燈送你們過去?!闭f罷,她身后走出一名梳著矮云單髻的小宮女,不知何時手上已經(jīng)提了一盞六角宮燈,顯然是剛從快雪閣拿的。這小宮女手腳倒快得很。

  其實謝玿大可不必避著這些人,但此時女聲男裝,又戴了半副在內(nèi)宮而言比較扎眼的面具,此地人多眼雜,謝玿又有軍職在身,身份等一應(yīng)瑣事詳事還未又明旨定論,她只怕解釋多了一語不慎反而壞了皇帝打算。

  聽了碧情的話,她心中微感厭煩,面上仍保持著和色。

  一旁梨若瞧見那采芯已經(jīng)提了燈往這邊過來??绯鲆徊阶枇怂ヂ?,道,“多謝寶林提醒,就把燈給我吧,不必勞煩采芯姑娘了?!?p>  采芯只微微一僵,回頭看了眼碧情,便將燈交到了梨若手中。只是眼睛仍滴溜溜不住往后瞧著。

  此時她已經(jīng)離鴻柔近了,雖被梨若阻住,但仍能瞧見謝玿大概模樣,只見那從莊妃肩上露出來的半張側(cè)臉柔美非凡,果真是能顛倒圣心的樣子。于是也再不耽擱勉強,朝梨若一禮就回了碧情身旁。

  她朝碧情和呂譽雯點頭示意,那人樣貌不俗,頗有些出塵姿色,應(yīng)該是紫宸殿那新入宮的美人。

  碧情只是心內(nèi)了然一悟。呂譽雯卻未收好情緒,不屑的輕哼出聲。

  但這幾年來她因行為輕狂被楊貴妃教訓(xùn)了幾回,即便有意尋釁,此時也不敢當(dāng)著楊貴妃的面發(fā)作,正暗自想著尋個借口好試探試探這人。

  鴻柔于是扶了謝玿正欲離開,卻見遠(yuǎn)處小道上一盞宮燈禹禹飄忽漸近。賀連武人眼聰目明,忙叩拜道,“陛下!”

  其余諸人這才定睛細(xì)看,果見是良公公提燈引著墨藍(lán)常服的皇帝到了。于是又紛紛行禮。

  皇帝揮了揮手叫眾人起身,卻行不止步的來到鴻柔身旁。

  賀連隔著兩個人,都能聽到皇帝牙根磨動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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