兵部緊急密報。經(jīng)再三確認(rèn)，援燕南歸的十萬大軍，逾期未至，音訊全無。
十幾日前，前去北境接應(yīng)的兵將未等到南歸大軍，主事將領(lǐng)心覺不妙，上報朝廷的同時，派了小股騎兵快馬前去查探，誰知這一小股兵馬行蹤堪過邊境時，信報戛然而止，竟也消失無蹤。
兵部接此急報，一邊立即派了特探逡巡北境，一邊詳究細(xì)查南歸軍與那一小股騎兵失聯(lián)前的行蹤信件，竟發(fā)覺大軍從未入境。
而北燕確信周軍早已整隊南歸。此事慕容詳絕無瞞騙之理。
十萬兵馬活不見人死不見尸，此變故非同小可，動輒亂民心撼國本，不易聲張。昨夜今晨皇帝與幾位重臣密議完畢，算是有了些眉目。
大軍受降北涼時送回的軍報上說“十日可入北境”，那就不可能同去時一樣，是翻越了鷹兀嶺重重險峻。若經(jīng)鷹兀嶺入成周，即使兵勤馬壯，最快也得半月有余，何況彼時周軍方經(jīng)幾場惡戰(zhàn)，不說是強(qiáng)弩之末，也頗有些傷亡，委實(shí)是師老兵疲，十日內(nèi)越過鷹兀嶺必不能行。因此，軍報中所說十日入境，定是泅渡鷺江最平緩的一段江面，借道南平，由南平入周。
這個路線本無可指摘?！敖璧滥掀健币咽悄媳备鲊陶鶃砹?xí)以為常之事。吳越攻打北燕、以及北燕使臣入周之時，都是走了這條道路。因此，此路本該萬無一失。
可偏偏，這次出事了。
南平隔江而望，就是北燕領(lǐng)土，除非這十萬大軍悄無聲息的沉了鷺江，否則，這十萬人，無論生死，絕對還在南平境內(nèi)。
此外，南平王高德昌，若說助紂為虐煽風(fēng)點(diǎn)火之舉，此人必是沒少做，但自作主張偷襲攔截成周援燕大軍，莫說南平兵力不足，就算借他兵馬糧草，外加十個膽子，他也不敢。
所以行這乘火打劫之事的，三成的可能是吳越，七成，則是南楚了。
謝玿聽罷，神色也漸漸凝重。賀奔連同十萬大軍，居然在眼皮子底下被攔路截殺，無論是吳越抑或南楚，此舉都無異于拼死一搏向成周宣戰(zhàn)?？磥斫线@許多年的平靜表象終于要被打破了。
而成周如今當(dāng)務(wù)之急，需得先解大軍之圍。這即將派去的援軍非但要精勇強(qiáng)悍，更要靈動善變令行禁止，還要武藝非凡行常人不能行之事，且人數(shù)不可過多引人矚目。主將也必得飽經(jīng)血戰(zhàn)勇謀兼勝，更者，要忠心不二！
誰人誰軍可去？今晨奉天殿議事時，答案在皇帝心中已然呼之欲出。
直至呂尚書順?biāo)浦壅埶]釋烽營時，皇帝一時竟有些恍惚猶豫。
早就許諾應(yīng)允過的安排，心內(nèi)也早有了準(zhǔn)備，可事到臨頭，他一個“準(zhǔn)”字卻隨著心臟沉沉往下去了，千般的不愿，萬般的不舍。以至如此十萬火急之事，最后罷議擱置，未當(dāng)廷下旨發(fā)軍。
呂尚書心急如焚，也顧不得對圣上反常之舉多做考慮，硬著頭皮一路尾隨請旨請到了紫宸殿外，才不得不止步后宮。
以上后話，趙元沖只字未提。他還在思忖，心道這些年成周良將輩出，若短時間內(nèi)找一人領(lǐng)兵而往，也并非不可能，實(shí)在無法，也還有...
“賀連不能走?！?p> 趙元沖思緒被驟然掐止，他一怔，微愕，扭頭看去時竟有些驚動駭然。
謝玿不由得被他神情逗到，原本有些勉強(qiáng)的笑意遂噴然，雙爪掐掐臉掐掐腰，作何犯上冒圣的大不敬之舉，面上卻有著凜凜正色，道，“呂文英和其他人也并非上上之選，皇兄，你知道?！?p> 趙元沖眼角一跳，牽扯著心口隱隱作痛。
“皇兄，給個機(jī)會?！?p> “木劍聲”乃釋烽營都尉；沙場經(jīng)驗(yàn)雖不堪提，但自有蓄積；南來北往，熟悉南平地形；武藝謀略雖不足道，也算尚可。
與釋烽營同去，除了“木劍聲”，還能有誰更合適？
于是她抱著皇兄，輕輕搖晃，“皇兄，給個機(jī)會嘛，給個機(jī)會吧。”
皇帝那顆被油烹火煎的心終于在前搖后擺中落定，反手緊緊嵌她入懷，良久無言。
呂需就差跪在了殿前，托崇禧一遍遍傳話求見。
店內(nèi)趙元沖仍舊死死抱著謝玿，他用唇在她臉頰細(xì)數(shù)，在五官間逡巡流連，怕輕恐重，小心翼翼。好似這一放手，削皮帶肉，無比艱難。
謝玿把頭埋入他頸間，貪婪的深深吸入肺腑，終是從他懷中掙扎開去，道，“皇兄，事不宜遲，不能等了?！?p> 皇帝懷中忽地涼下來，他喉頭滾動片刻，默默收回指尖。
是，他們能等，賀奔和十萬大軍等不得。多一刻拖磨，多一分險惡。
片刻后，正準(zhǔn)備脫帽闖殿的呂尚書在紫宸殿外盼來了皇帝。說是去奉天殿，擬詔頒旨，令釋烽營即刻出發(fā)。
呂尚書還舉著帽子，“啊？”
良公公瞧他還傻怔著發(fā)愣，氣不打一處來，催促道，“呂大人，十萬火急之事，迫在眉睫了，您還有閑心在這兒整理衣帽？”說罷，搖了搖頭，跟上已經(jīng)快步遠(yuǎn)去的皇帝。賀奔生死未卜，要說心急如焚，他也算一個。
呂尚書，“??？”
他茫然四顧，又看了看崇禧，“?。俊?p> 崇禧...報以干笑。
謝玿快馬趕至營中不過片刻，圣旨已至。封釋烽營都尉木劍聲為歸德將軍，率軍六萬馳援南平。釋烽營作為先鋒，由主將親率，即刻出發(fā)。其余四萬主力軍，待整軍完畢，五日后起程。
此時慎密，不可聲張。釋烽營走也是悄悄的走，兩萬人，從京郊出發(fā)，無犒軍相送，未擾民亂城。
黃昏近時，皇宮東北角樓上，皇帝矗立許久。城下遠(yuǎn)處熙熙攘攘，雙雁掠空，眺遠(yuǎn)而去，唯有斜陽脈脈。
他身形端肅修長，脊背挺直，神情舒正，只有唇角微抿，有些微緊繃之感。乍眼看去，不外乎是帝皇天相，無悲無情，正凝聽帝輦之下太平簫鼓。
然，真正寫意的，大約是那對遠(yuǎn)去無蹤的雙雁了。
半晌后，起步回殿，殿內(nèi)平淡空悵，他進(jìn)而又退，有些心煩意亂，索性又回去處理公文，直至亥時，方歇在奉天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