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0 孰有甚于此時者乎?
元望來回轉了幾個圈圈,倏地停下,眼睛一亮。
接著喜上眉梢向元嵐疾步走近。
“先…先生,不必如此靠…”
“元姑娘!在下記得你方才說過,你知這位小郎君擁有凡人不及的天賦靈力!想來——”
元嵐被這驟然間的近距離鎮(zhèn)住,只好搓著額頭悄聲囁嚅:
“先生猜得不錯,正是本姑…”
“想來紫微降世,必是這位小郎君了!”
元望欣然一個轉身,瀟灑一掀衣袍,氣度翩翩在床榻邊半蹲下來,滿目深情望向宋襄。
全然沒有理會她的低語。
……
MD,自我攻略自作多情簡直就是自取其辱!
“那個,崇寧先生,不是他啦。”
元嵐有氣無力地出言提醒:
“他是很厲害沒錯啦,不過說來慚愧,那什么紫微其實是我來著……”
與此同時內心捶胸吶喊——
她開的什么鐵手指!
慧眼識英才,吐血疊buff?
這這這,不要也罷…
“啊…姑娘!元某失禮!”
眼見元望滿懷歉意朝她抱手作揖,甚至又是猛掀衣擺,作勢要啪嗒跪下,她慌忙出言阻止。
“先生先生先生大可不必??!”
“那個那個!你不妨先說說,那仙人是怎么回事?”
元望聞言,頓住身形,緩緩放下衣袍后蹙眉道:
“那時,我同族人一齊飲下京州賜的毒酒,神志恍惚間看見一位白衣仙人,面容昳麗,雌雄莫辨。”
“他自稱通玄,先是給我服下丹藥,接著同他身后的弟子言語幾句,之后就消失不見了。”
“仙人說的那些話,我醒來便忘了大半,只記得說,我的這條命劫數未盡,還得留給百姓和紫微,所以他才救下了我。”
聽起來,這元崇寧倒像個——下凡歷劫的小神仙。
“留給百姓倒能理解…可留給紫微?這又該作何說?”
元嵐思酌著他的話,低聲嘟囔。
恰在此時,床榻上開始撲騰起來。
“元姑娘,這宋小郎醒了?!?p> 她聞言望去,宋襄還真惺忪睜開眼來。
元嵐連忙坐下,“唰”掀開麻衣,干凈無紅斑,“啪”拍上額頭,溫涼無燒感。
這藥還真神吶……
服下不過一刻鐘,外癥內因全給解決了。
“元,嵐!”
她應聲抬頭,眼中映入一張?zhí)撊鯌K白泛紅暈的臉。
嬌…嬌艷欲滴,這…這是可以說的嗎…
薄唇近在眼前,一張一合:
“男女授受不清,你不曉得么!!”
他氣得連說話都利索了。
元嵐這才反應過來,飽含歉意地擺擺手,替他整理好衣服,卻被宋襄用天羅挑開了手。
她只能好言解釋道:
“是你長滿紅斑,高燒氣喘,我們怕你得了疫病,這才幫你查看的,可別多想了啊?!?p> “說起來,還是崇寧先生救了你,叫聲父親大人,不為過吧?”
元嵐沖他狡黠一笑,以報當時唇槍舌劍之仇。
“慎,言!”
“元姑娘慎言??!”
……
倒還挺默契。
眼見元嵐悻悻然撇嘴,宋襄移開目光,朝元望開口問道:
“元大人,是你,救了我?”
他雖身體不適,但不成想自己得的竟會是疫癥。
既然是這種無藥可治之病,若確實是元望醫(yī)好的,盡管不甚清楚他如何能夠做到,但結草銜環(huán)知恩必報的道理,宋襄還是懂的。
可元望聽他發(fā)問,只是局促地遮擋自己纏著紗布的手,模棱兩可回答道:
“倒也不能說救下,只不過盡力一試罷了?!?p> 聽他們這一來二往的,保不齊就會讓宋襄梅開二度再次溜走,元嵐便連忙補上幾句:
“崇寧先生既然不是你的父親大人,那就是你的救命恩人,宋襄,這可很難‘兩清’了吧?”
“先生與我近日要出門,不知可否請你隨行,護持一二?”
“而且,城中約莫要大亂了,那群衙役大抵不會再有閑工夫上門找茬,你便放心吧?!?p> 元望見她眼神,心領神會,干聲笑了幾下便附和:
“宋小郎君身子骨未好全,不如先住在元府,將養(yǎng)一段時間?!?p> “雖說施不望報,但元某也想分曉城中疫災情況,出行之時難免需要能人相助,因此,懇請郎君援手?!?p> 此話確實不假,早在宋襄昏睡時,二人便合計好出門探查災情,反正有法子治好這病,他們倒也不怕因此染上。
“好?!?p> 宋襄坐直身子,不假思索地點頭。
甚至一個翻身下床:
“現(xiàn)在,就可以,出門。”
元嵐說的不錯,若眼前二人救了他一命,確實難以再談得上“兩清”,既然元府有需要他宋襄之處,那就沒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道理。
自己一條薄命還能有些用處,如此也很好。
元望見他蓄勢待發(fā)的樣子,正要出言阻攔:“郎君不如休息片——”
“好呀好呀,趕緊收拾完,咱們就先去看看吧!”
元嵐已一頭竄出屋子,直奔側房而去。
帶著腳傷行路多有不便,既要出門趕路,她得將昨日的湯藥灌下去!
半晌,一切準備就緒,元嵐便向兩人招呼喊道:“走吧,先往城郊去,疫災應該是起于那里?!?p> 縣城中心的百姓還未顯出癥狀,而宋襄居于城邊,已經開始發(fā)熱出斑,那么城郊直至山野的情況,必定不容樂觀。
三人自元府而出,街邊民居一如往常,大多緊閉門窗,寒鴉立于矮墻頭,自顧自尋覓食物。
即便是府邸四周的城中,也快了無人氣。
再往西方向走去,房屋逐漸變得稀落起來,還能看見矮墻外躺著幾具嶙峋的身體。
“老人家,怎么不躺到屋里去?”
元望停下來問,他見過這老翁幾面,他家住近城郊的土房,并非居無定所,卻不知為何席地而睡。
“先生,看手臂?!?p> 元嵐提醒他。
老人緊貼手臂骨的焦黃肌膚上浮著幾點紅斑,微不可察。
他費力地睜開渾濁老眼,張了張嘴,已經說不出話來,只能抬手來回揮動。
見狀,元望眉頭緊擰。
望向矮墻后的破屋,元嵐低聲說:
“恐怕是老人家有了癥狀,不愿傳染給家里人,或者被里頭趕了出來,總之,有家也回不去。”
元望默然片刻,便撫著袍子起身,向更遠的郊野望去。
少頃,宋襄自那邊而來,手執(zhí)天羅落于地面。
“如何?”
他雙唇微啟,一時間不知該作何言語:
“紅斑潰爛,面容青紫……”
“尸橫,遍野?!?p> 宋襄方才發(fā)現(xiàn),山野的天,似乎是黑色的。
彼處,家家有僵尸之痛,室室有號泣之哀。
鬼神過境,生靈涂炭。
人事之可怖愕,可痛戚——
“我想,以血肉作引,醫(yī)天下百姓?!?p> ——孰有…孰有甚于此時者乎…?
“元嵐,宋襄,祝我一臂之力,可好?”
古月柿子
《晉書.食貨志》:永嘉年間,“人多饑乏,更相鬻賣,奔迸流移,不可勝數”又“大疾疫,兼以饑饉……流尸滿河,白骨蔽野”。 歷史比故事慘淡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