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我沒能準時去到溫賢閣。
肩上的傷口惡化,加上半夜我發(fā)了高熱,第二天我躺在床上身上都在冒煙,迷迷糊糊之中我覺得那一股股白色的輕煙就跟我的魂魄似的,從我的身體里冒出來在半空中飄飄蕩蕩。
不過我也算是個操心的勞碌命,心想著就是我不去,周恪己目前的情況身邊也離不開醫(yī)師,哪怕不是我,好歹要托付一下。
這樣考慮著,我頂著月檀擔憂的目光默默爬起來,一點一點穿上衣服。又帶上了一些常備藥。把游蓮留給我的幾塊糕點也拿上了。還拿了一個湯婆子和一個水袋。
“阿梨,你要搬家???”游蓮去當值了,月檀正在幫我收拾包袱,掂量了一下重量,“你現(xiàn)在不要緊嗎?還要背這么重的東西?”
我臉色烏青,渾身發(fā)冷,把包袱纏在自己右肩上,頂著一腦門菜色咬牙切齒地看向屋外:“……我要是變成鬼了我第一件事就是在宮里飄來飄去嚇人,大喊憑什么八品女官不能坐轎子,我就不信我嚇不死人?!?p> 步道漫長,萬幸月檀為我準備了一根手杖。她原本想要陪我去的,卻奈何收到掌事早在六監(jiān)內(nèi)說過此事。為了撇清和周恪己的關系,六監(jiān)除了皇上欽點的我,其余人不許靠近溫賢閣,我就這么被莫名其妙孤立了,其他人似乎都還在往日的工作里,而我需要做的事情,卻成了人人避不之不及的隱患。
從六監(jiān)寢到溫賢閣,我在路上歇了三次,走了快半個時辰,才終于走到了。昨兒經(jīng)過太子一通破壞,溫賢閣顯得更加落魄了,我背著我的小包袱慢慢挪進去,踩著落葉一步一步往后院移。
結果還在努力移動中,里面急匆匆就沖出來一個黑色的人影:“許梨!你為什么到現(xiàn)在才來!”
我有氣無力地抬眼瞟了一眼六皇子,是連下跪也懶得跪了。我估計我現(xiàn)在要是丟了手杖下跪,我真就能癱在地上:“回六殿下,小的病了?!?p> 沙啞的聲音跟破鑼一樣,把我自己都嚇了一跳。周恪法驚訝地上下打量一番我,一時也找不到繼續(xù)埋怨的詞匯:“怎么病了?昨天不還好好的嘛?”
好好個鏟鏟!先是腦門磕壞了,然后是肩膀中箭了,昨天一通驚嚇之后又受了風寒牽動傷口,我今天還能這么站著出現(xiàn)在你面前都要感激娘親小時候喂的稻米飯夠多,我身體底子夠好:“回殿下,受了風寒,傷口發(fā)炎。能來這里已經(jīng)實屬不容易了。”
六皇子看著我,嘴巴張張合合好一會,最后抿著嘴點點頭:“嗯,看出來了?!?p> 說完,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錯覺,居然隱約察覺他捂著臉下意識擋住了憋不住的笑。片刻,六皇子故作鎮(zhèn)定地咳了幾聲:“小將軍昨夜回了兵營,眼下我也要去一趟父皇那里幫忙處理政事。兄長暫且就交給你了。昨日之事無法交給其他人,三哥的事情不方便讓父皇知道。眼下父皇只允許你一人照料,便也只能由你一個人照料?!?p> 我認命地點點頭,可能倒霉著倒霉著我也麻木了,這未嘗不是一種成功馴化吧。
“兄長早些時候醒了一次?!绷首诱Z氣忽然帶了些輕快的味道,甚至好像有些促狹,“他問我什么時辰了?我說辰時已經(jīng)過了,他只是看了看四周也沒說什么,后來又昏睡了過去。若是他醒了,勞煩許姑姑看著能不能喂他吃些東西?”
我不明所以地望著周恪法,怎么聽怎么感覺他說話奇奇怪怪的:“我等會兒煮點粥吧,得虧我?guī)Я诵┏允硜??!?p> “水昨晚我和云忠打了兩桶放在墻角了,其他就勞煩姑姑了?!敝茔》ㄍnD一會,特地加了一句,“兄長現(xiàn)在郁郁終日,姑姑心胸豁達,倘若有機會可以多和兄長說說話,說不定兄長也能看開一些?!?p> 我皮笑肉不笑地答應了,心說伺候你們這幫祖宗,不心胸豁達也沒辦法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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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我也在生病,干活自然格外慢。燒了一個小爐子一邊燒水一邊在旁邊辨認藥材,慢動作把需要的藥材挑出來先放在旁邊:“先煮粥還是先煮藥呢……”我一邊碎碎叨叨,一邊把臉靠在門栓上,冰冷的金屬質(zhì)感讓我臉上的熱度也能稍微降下去一點點。
“連生病了也不能休息,好累啊……”我揉著額頭,暈暈乎乎地看著火,“……想睡覺?!?p> 暈暈乎乎等坐了一會兒,我站起身把人參水倒到碗里,吹了吹之后用勺取了一點舀到小碗里,抿了一口。因為生病,我嘴里也嘗不出味道,只是嘴唇碰了碰溫度適合。
抿了一口人參水溫度適合,我拖著一具病體慢慢移到床邊。周恪己身上蒙著一層新褥子,他燒了一夜,渾身都是虛汗,額頭上搭著一條冷水泡過的毛巾,嘴唇已經(jīng)從嫣紅色轉(zhuǎn)為慘白。
我不忍看他這樣,想起昨天無意之間知道的清河水患真相,再想起我對他不聞不問的上一世,想到最終周恪己大抵就是在三皇子的嘲諷譏笑中去世,心里只剩下愧疚:“殿下,殿下您起來喝點水?!?p> 周恪己不安地皺了皺眉,好一會身體一陣發(fā)顫,撐著眼皮慢慢看向我。
他嘴唇顫抖了一下,我知道經(jīng)過昨天一番驚嚇,他身體狀況又惡化了,大約是說不出話的:“我扶大人起來喝點水,這是人參薏米枸杞煮的水,等會兒再吃點粥,不吃東西便會耗得更嚴重?!?p> 眼下也顧及不得男女大防,我坐在榻上扶著周恪己讓他依靠在我身上,將裝水的小碗放在一旁的椅子上,用勺子舀了點水送到周恪己嘴邊,看著他張開嘴,把那一點點淺黃色的藥湯喝了進去。
如此喂了小半碗下去,我也松了一口氣。原先我就怕周恪己吞咽成了問題,如此看來,只要還能吃下去東西,這個年紀就還有救命的機會。我?guī)退阳W角一縷發(fā)絲攏到耳后,伸手摸了摸碗外壁的溫度,心想著要不要去在熱一下:“我得了幾塊糕點,里面有山藥牛乳,等會兒我拿水把糕點煮化了,殿下您再吃一些吧。臨淄王說等晚一些他回來,”
“你說,你是清河人?”太子喝了些水,也終于能說出話來,依靠在我身上氣若游絲問道。
我納罕周恪己為何此時提起這個事情:“是,臣女家中是清河縣開藥鋪的小販,去年娘親去世了我便靠著幾分抓藥的本事參加了女官選拔?!?p> 周恪己點點頭,他歇了好一會,頭依靠在我身上歇了不少時候才繼續(xù)說道:“清河,如今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