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遠嫁宛陵
長安的貴女都艷羨蕭家女命好。
鐘鳴鼎食之家,翰墨詩書之族,蕭家女生來便是萬眾矚目,眾星拱月的存在。
事實上,在蕭橫玉之前也的確如此。
她姑母與陛下伉儷情深,長姐有芷入主東宮,二姐有蘭公主長媳,偏偏到了她這個不成器的蕭家三姑娘,放著國公世子不要,趁著姑母宣召她入宮的空檔,跪到御前,求著嫁給圣上那在戰(zhàn)場上瞎了眼睛斷了雙腿如今只剩一口氣還在的二皇子——宛陵王。
陛下問她緣由,她說:“為國征戰(zhàn)者,臣女不忍見其孤老。”
本朝有律,王之正妃,父非五品以上不得任。而如今,除了她蕭橫玉,再不會有任何人家肯嫁給一個殘廢。
陛下動容,于是當?shù)弥⒌墓媚笟獾囊姳菹聲r,賜婚的圣旨已經(jīng)下到府內(nèi)。
一切,都再難更改。
走近府門,月光已至,照耀如水。
蕭橫玉命打燈籠的回宮去,走至其中,一干的家下婆子行走匆忙,一應準備著她出嫁的行裝奩事,見了她也只粗粗喊了聲“三姑娘”,便趕忙離去。
她知這其中怠慢有父親的意思,也明白家里人對她的責怪。
因此,她身邊只留了個郁離,走至祖母院前,見門虛掩,心下了然,略嘆了口氣,便輕推開門進去。
月色明朗,滿地樹影。
蕭玉橫見這兒杳無人聲,甚是寂靜,也明白祖母對自己的不滿,索性跪于房前,朗聲道:“不孝女蕭氏三娘,前來向祖母請罪?!?p> 門內(nèi)無聲,良久,久到蕭玉橫以為祖母想讓她跪死在門前了事時,只聽一聲風過,吹起滿園落葉唰唰作響,將那些寒鴉宿鳥都驚飛起來。
祖母年邁蒼老的身軀便站在臺階上,她睜著漆黑的目,杵著拐杖,一雙眼睛亮的駭人。
她冷笑道:“不敢當,老身何德何能,擔得起宛陵王妃這等大禮?!?p> 蕭橫玉唯恐祖母真生了她氣,連忙道:“祖母別氣,孫女此舉也是為了蕭家好,論如今,我們家在人間已算富貴至極,父親兄長位列公侯,姑母長姐又嫁入皇家,倘若我再嫁給定國公世子,沾上兵權,陛下又如何容得下咱們!”
“沾兵權?”祖母眼底盡是狠戾,望著她只剩冰冷,頗有恨鐵不成鋼之意:“咋們家染的權還少么,你以為你二哥的侯爵不是戰(zhàn)場上拿命拼殺來的,他既參軍,便脫不了干系,在陛下眼里也是一樣的,既然如此何不一不做二不休徹底弄他個權傾朝野?”
她頓了頓,又罵道:“果真是個庶出,白在你母親身邊教養(yǎng)多年,枉我平日里最是喜歡你,大是大非面前這點道理也不懂嗎?”
她當然是懂的。
蕭橫玉眼底閃過一絲掙扎,她明白祖母的意思是下一步干脆便換旗改朝,叫這天下姓蕭便好,事實上,她曾經(jīng)也是這樣想的,可這樣做的前提是……
想到郁離帶她親眼看見的那些,若是貿(mào)然說出祖母也好父親也好都不會信她,倒不如她自己,去給蕭家搏一條生路。
祖母還是沒再多為難她,罵過之后,便也消了怒火。
“從此天高路遠,你兩三年也回不了長安一次,今日便當最后一面,我這把老骨頭等不起你給我送終!”
說著摔門而去,只叫她滾。
蕭橫玉啞然,心底悲戚,她姨娘不是個拎得清的,平日偏愛她弟弟更多,她在嫡母手下長大,嫡母寬厚,但到底更顧著自己的幾個子女,說來這么多年,竟然是祖母待她最好。
蕭橫玉,蕭橫玉……
閑簫橫玉盡吟趣。
可她們這樣的人家,哪里有這種機會。
吳州遙遠,陛下生怕宛陵王撐不到新娘子嫁過去,命人緊趕著用最快的速度將蕭橫玉塞進去吳州的花轎,送嫁之日,她二哥親自將她背上花轎,大哥隔著羽扇,一向清俊的面容也染了分悲戚,只道:“珍重?!?p> 蕭橫玉笑靨如花,道:“大哥也是?!?p> 她隔著扇,朝著鎮(zhèn)國公府的朱門看去,祖母倚在門后,只露出一片衣角。
可她就是知道,祖母來瞧她了。
似乎有什么東西滾到鞋面上,暈開一大片。
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吳州在江南,遠離長安。
宛陵王燕遲歸是陛下諸多皇子中頭一個封王的,靠的既不是陛下那不值錢的父愛,也不是什么顯赫的母族,恰恰相反,陛下厭他之心路人皆知,哪怕這個兒子年僅十二便披甲上陣,十八歲便大破敵軍奪回燕州,也只換來一塊貧瘠的封地,以及一個名字。
是的,一個名字。
在奪回燕州之前,所謂的陛下二皇子還只是個名叫燕二的副將。
陛下未曾給他起過名,他叫燕二叫了十八年。
而這等了十八年的名字,不是期許,只是陳述。
十八年前,燕遲歸出生時,燕地失守,江南洪澇,中原大旱。
大梁江山搖搖欲墜,風雨飄搖。
連帶著,陛下厭惡這個孩子到了極點,一心覺得是為不詳。
直到次年嫡長子燕霽出生,陛下平定叛亂,災厄褪去,大喜之下直接冊封其為太子,那層籠罩在所有人心上的霧靄才終于褪去。
但無論旁人如何看待,燕遲歸于蕭橫玉來說,是守家衛(wèi)國的英雄,也是救她性命的恩人。
她嫁給燕遲歸,一為蕭家,二也是為了報恩。
船停了。
轎落了。
入目并不是紅艷艷的,反倒是一片素縞。
進了院門,三兩仆從,滿地竹影參差,苔痕濃淡,不及說話,便有一女子迎來,正是裊裊婷婷,一身翠色,幽香陣陣,清麗異常。
見了蕭橫玉,亦是捂唇嬌笑道:“王妃可算是來了?母妃王爺也都等的有些日子了呢。”
郁離湊在蕭橫玉耳邊道:“這是王爺?shù)谋砻?,去歲才嫁給淮南郡王,這些日子便是她在管理王府?!?p> 宛陵王府的情況錯綜復雜,總而言之便是任何不合規(guī)矩的事情在這兒都能變的合規(guī)矩。
蕭橫玉來之前便對王府情況有所了解,花名冊上亦有吳州各色女眷的姓名出身,可唯有親自到了,才能知曉何為艱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