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又是一年秋。
秋風起，帶著強烈的季節(jié)訊號，一花一木一草都在宣告著秋的來臨。沒過幾天大地換上了新的衣裳，門前的那一片白楊樹金燦燦的，一切都是那么美好。
毛安音趴在院里的桃樹上，靜靜地看著，等著。
“你下不下來？死丫頭?！睏钚∮⒛弥髯诱驹谔覙涞紫?。
“楊小英你怎么老是這么潑？我才不要，下來讓你打嗎？我現(xiàn)在不是三歲小孩了?！?p> “再不下來老娘過幾天把這破樹砍了?！?p> “嫂子，你不要砍，我以后會聽話的?！泵惨纛D時哭了起來。
這是一棵充滿故事的桃樹，毛安音十分愛惜。在毛安音很小很小的時候劉幸福就給她講，桃樹有靈性，只要主人家愿意愛護它，它便會帶來好運。每年女孩子長發(fā)需要剪掉都會在桃樹下剪，等來年桃花開女孩便長發(fā)及腰。那年劉幸福在桃樹下剪去毛安音的長發(fā)，告訴她待她長發(fā)及腰待來年桃花開，她就會回來。春去冬來，毛安音頭發(fā)剪了又剪，桃樹卻再也沒有開過花。
也許劉幸?；貋砭驼娴拈_了吧。
美麗的夕陽掛在天邊，晚風拂過田野，拂過毛安音的臉龐，格外的溫柔，毛安音小小的身板背著大大的一筐肥豬草，努力往家方向走。
秋天的夜晚總是明亮的，好像白天又不像白天。楊小英和毛安音坐在院里的桃樹下，小女孩望著星空好久才說出一句：“嫂子你知道我爸爸嗎？”
“不知道?！?p> “那我媽媽呢？”
“臭丫頭怎么突然問我這些，你不是一直不在乎嗎？”
“......我媽媽真的像村里人說的那樣嗎？”
“安音那你覺得你的媽媽是什么樣的？”
“我不記得她長什么樣了?！?p> “一個人怎么樣并不是靠別人評價來的，你要想了解一個人要自己去了解。”
“那嫂子你是從哪里來的？他們說你是被賣到我家的?！?p> “去他們的，我和你哥是相親。”
“什么是相親？”
“死丫頭，今天哪來這么多問題，大人的事小屁孩不要問?！睏钚∮⑴牧伺拿惨舻念^。
“嫂子你有家嗎？是那種有爸爸媽媽的家?！?p> “我的家在布拖后面的那一座山上?！?p> “那么多山我怎么知道?！?p> “不要插嘴?！?p> 楊小英說，她很小的時候就嫁到麻卡家了，很多事情已經(jīng)不記得了也不記得自己多久沒有回家了。毛安音沒有離開過麻卡家，她只是覺得有家卻沒有回過楊小英好可憐，這一刻楊小英好像并沒有那么討人厭了。
“沒事，嫂子以后這里就是你的家了?！?p> “廢話這本來就是我的家。還有你別說那么多有的沒的，別以為這樣子你就不用割草了，先把你的豬養(yǎng)好了再說?！?p> 等你長大嫁人就知道了，長大了的女孩是沒有家的。尤其是遇到像你家這樣的家庭，雖然不明白楊小英說的是什么意思，但毛安音肯定的是此時此刻的楊小英很難過。
“楊小英那你想家嗎？”
“想也沒有用，人生在世如果我們無法改變現(xiàn)狀，那便只能往前看了?！?p> 2.
蕭瑟的秋風，吹黃了葉吹白了絮，也吹瘦了枝。在這凜冽的秋風中，回頭看看風吹雨落的家，毛安音感到陣陣寒意，這是毛安音的家，現(xiàn)在她就要離開了，去往一個從未聽說的地方。
在哪里？
在哪個鎮(zhèn)？屬于布拖嗎？
離九都鎮(zhèn)又有多遠？
毛安音的腦海全是問號，她對此沒有半點概念，只知道那個地方叫“沙洛”，學校叫“沙洛陽光小學”。陽不陽光不重要，重要的是毛安音要離開麻卡家了，想到這里毛安音整夜整夜睡不著，每天期盼著，期盼九月一日這一天快點到來。自從爸爸不在，媽媽早出晚歸，毛安音和弟弟毛大王一起住在嫂子家，每天除了幫嫂子干活還是干活她已經(jīng)沒有這樣期盼過一件事了。
“安音聽說你要去上學了?！?p> “對呀！”每次鄰居家的嫂嫂們問毛安音都會利落的回到。
“好久走，還要回來嗎？”
“肯定回來??！不回來我去哪里？”
“這里這么苦楊小英又對你和大王不好，我要是你我就不回來了。紫外她們上了學經(jīng)常不回來，上次回來連牛都不會放了，也不知道女孩子家家的上學有什么用。”陳莫阿姨莫名其妙說到。
“......”毛安音沒有回答。楊小英有時候確實挺討人厭的，這里的生活確實苦，可不回來我能去哪呢？
“安音你好了沒有？走了?！蓖蝗灰粋€聲音把毛安音的思緒拉了回來。
“來了，安羅等我一下?！敝还忸欀桶⒁陶f話，差點忘了今天鎮(zhèn)上要抽血的事了。這幾年鎮(zhèn)上會不定期的抽血，各個村的人都要去，除了五歲以下的小孩，否則會被罰款，當然抽血也會有二十塊的補償費。毛安音每次都是沖在前面，雖然二十塊不多但對于她來說已經(jīng)多得不能在多了，毛安音一直在存錢，奶奶說媽媽去了很遠很遠的地方，那個地方走出了大涼山都看不到，一次的車費好幾千，毛安音沒有念書不知道奶奶口中的好幾千是多少，她一直認為多抽幾次血就能存夠去找媽媽的錢。
毛安音經(jīng)過小賣部看著那么多的口水雞，抿了抿嘴唇，現(xiàn)在要去念書了，要念完書才能去找媽媽，五毛錢買一包口水雞沒事的，毛安音打算買一包。
“窮鬼買不起就快點走?！毙≠u部老板娘的孩子惡狠狠的趕著毛安音。
“小鬼誰說我買不起了？我要兩包口水雞?！?p> 小男孩被毛安音的這一行為呆在原地，平時那么摳唆的毛安音居然一次買了兩包。
“小鬼氣死你。”走的時候毛安音向男孩扮了扮鬼臉。
在麻卡橋上，毛安音小心翼翼地把口水雞放進了褲兜里，生怕在橋旁邊閑聊的大娘們看到，她可不想再讓自己的辣條遭殃。這些大娘最厲害的就是天天在那里說村里的事了，村里大大小小的事沒有她們不知道的，就像是抗日里的情報組。
“安音啊去哪里了？快跟大娘們坐下來聊聊天?！?p> 見毛安音沒有搭理，“小孩子吃多了對身體不好，好孩子要知道分享，快給我家娃分一下。”另一大娘說到。毛安音不敢拒絕，不給她們的孩子的話，她們會說哪家哪家的娃和她父母一個樣，毛安音最害怕她們說她媽媽了，就算是一百個不愿意也還是給了，上次就是這樣遭了殃的。
時間很快到了開學報名的這一天。
日之爺爺早早地帶毛安音和毛大王來到了去往沙洛的車站。昨晚上下了一整晚的雨，幸運的是今天天氣非常好，陽光金燦燦的，仿佛一切都在迎接這特殊的日子。坐上車，毛安音望著窗外的風景，吹著風，她的心底里有個女孩叫永遠，她永遠站在陽光中，全身毫不經(jīng)意的散發(fā)著光芒，堅信那里是一個好的開始。
“到了那里你們安果姑姑會照顧你們倆的，不要調皮好好學習，將來走出大山。”
走出大山？山的那邊又會是怎樣的呢？毛安音不免有些疑惑，“我知道了，爺爺?！?p> “爺爺安果姑姑也在沙洛嗎？”
“嗯，她是那里的老師?！?p> 在毛安音的記憶當中這個姑姑很少回麻卡家，幾乎沒有見過。
“有什么事跟你安果姑姑說?！?p> “嗯嗯！”毛安音猛地點點頭。
日之爺爺家是麻卡家生活相當好的，聽說他的兩個孩子都在大城市念書，就是山的那頭，大女兒在沙洛做老師，日之爺爺他自己也是文化人。村里人說他很厲害，在縣城里做過老師。
走過一座大橋，一條泥濘的小路映入眼簾，這樣的路毛安音走過了不知道有多少條了。全是泥土，坑坑洼洼崎嶇不平，下雨的時候還濕濘濘的，混著泥土的芳香，當?shù)诙斓年柟馄照盏臅r候便有了另一番風味。
3.
迎面而來的是一扇破舊的大門，門頂上是“沙洛陽光小學?！逼邆€大字。
差點被這名子給騙了，毛安音暗暗想。大門兩側各有不同的草木，在這個本該枯萎凋零的季節(jié)里它們卻異常的茂密。
“這倆小孩多大了？”屋里頭有一男的漫不經(jīng)心問到。
“姐姐十一快十二了，弟弟六歲了。”日之微笑著，一邊彎腰一邊向男人遞上香煙。
“大的直接去二年級一班，至于弟弟是不是一點小了，想讓他來念書有點難......”男人摸了摸自己的下巴不假思索道。
“伍校長，您看通不通？”日之從口袋里掏出一個黑色塑料袋，男人滿意的點了點頭。
“行了帶他們去報名吧!“
“毛安音剛剛日之爺爺給那個人的是什么東西？”毛大王問到。
“這就是嫂子家電視里頭的那種...那種...對！就是那種壞人收好人的錢。大王我跟你說你不可以告訴別人，以后我要像迪迦奧特曼一樣，把這種人打走?！?p> “奧特曼只打怪獸。”
“......“我可以打你??！毛安音揪著毛大王的衣服。
“臭毛安音你憑什么打我，我告訴安果姑姑去?！泵笸跫t著眼睛。
安果帶著兩個孩子繞過生銹的鐵欄桿，來到了學校的第二個操場把大王帶到了他的班級。毛安音的班級是普通班，教學樓很破舊，教室墻角仿佛將在下一秒腐爛，二年級一班學生不多，但沒有一個女生。
“沙杰，這孩子放你們班，伍校長那邊已經(jīng)說好了?！卑补咽謸踉谀腥说募缟?。
毛安音看著倆，覺得他們肯定有關系。男人三十來的樣子，長方臉，矮矮的，小小的眼睛卻很犀利。
“女孩？不太合適吧！安果老師您看我們班都是男生?！?p> “就是你們班沒有女生才放你們班的。”
“行吧！進教室吧，你叫什么名字？”沙杰手放在毛安音是肩膀上，彎著腰問到。
“毛安音?！?p> “來毛安音你去最后一排坐?！泵惨舯话才旁诹藟?。轉頭望，窗外爬藤的植物顯得特別青翠，攀著教學樓努力的伸展著，有的都已經(jīng)伸到了教室窗口，它在用自己的方式，固執(zhí)地守護著這棟破舊不堪的教學樓。毛安音小心翼翼地拿出了她的日記本，毛安音不念書的時候一有時間就會跑到毛安羅和毛紫外那里學，自己的名字和一些簡單的字毛安音是認識的。她拿起開學前日之爺爺給大王和她的鉛筆，不太熟練的寫下了：“沙洛，二年級一班，我。”短短幾個字包含了小女孩所有的希望與寄托，這一刻她心靈深處荒廢了的那片土地終于發(fā)了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