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雪落梅心

　　這天她陪王大娘去十幾公里外的市集選料子，天氣晴好，也不用再面對那日復(fù)一日的針線活，她看著沿路的景色、自然地舒朗起來。

　　老板娘說自己沒見過鎮(zhèn)上的集市，非得跟了過來，一路上幾個人有說有笑，時間也是過得歡快。

　　去的地方不太遠，算是太白縣的中心，每月十五太白縣各個地方的人都會帶著自己的貨來到這里，也有城市里來的推介者云云，無論是吃的喝的還是些手工小玩意應(yīng)有盡有，可謂是琳瑯滿目。

　　除了各式產(chǎn)品，最熱鬧的莫過于集市的燈會，因為集市只有兩天，所以第一天晚上往往會開到晚上，所以晚上各家亮起的各種手工燈，自然而然便組成了燈會，小孩們還會舉著各式魚燈游龍趁著熱鬧走街串巷，民間雜耍表演也多不勝舉，這一陣陣吆喝，讓整個市集更有了活力。

　　她也是第一次見到這樣的場景，初來集市時，見這便是人潮擁擠。她們費了好大勁才從主干道上抽離出來，到了王大娘所指的一條小道上。

　　這里一條街都是各種布藝，有些是成品布，而有些則是手織布，各式花樣、各式面料構(gòu)成了一幅幅春天的畫面。雖說有了網(wǎng)絡(luò)，但鎮(zhèn)上很多人獲取消息的渠道依舊來自這里。和各地的商戶交流，也增進了一些新的見地。

　　王大娘也是一家家的看，雖然每隔一個月會來一趟，但時興面料的更新卻是讓她總有些意外。這不，這段時間流行起了宋錦的料子，雖說她覺得這面料做衣服來說會顯得華麗，但對衣服本身來說還是過于端正了。若是簡單飾邊，那倒是錦上添花。

　　這時王大娘看向一塊手織面料突然有了神采，這塊面料看似樸素，素底的料子上，一處角落顯然是手工勾繡出了一朵朵紅色梅花，梅上還落有殘雪，這面料和張遮那琴，可說是神韻契合。此時榣若也看向了此處，和王大娘相視、會心一笑。

　　那琴衣之事，王大娘雖說交給了榣若，但二人遲遲未動的原因便是沒有找到合適的面料。這尋面料更是細活，若尋到契合的面料那衣服便完成了一大半，剩下的才是構(gòu)思設(shè)計和制作。

　　她二人均見這塊面料頗為適合，遂王大娘便向坐在一旁的店家詢價。那人抬頭看了一眼，緩緩道，800。

　　榣若一陣懵，這面料雖說是手工織就，但面料本身材料并不算昂貴，只能說是貴在其花樣了。

　　王大娘搶言道，這價格恐怕是過高了。

　　那人此刻也不抬頭，顯然是怕麻煩了，便直白道，這塊本身就是放這寄售的，等會那賣家來了，你們可自行與她議價。

　　對方也說不知賣家何時來，幾個人在此處干等也不是，何況這集市會開到很晚，于是他們決定先四周逛一逛再來。

　　幾人離開后，那攤鋪便來了個小女孩，著急問，我這幾塊面料可賣出沒？

　　那攤主只是冷冷看了小女孩一眼，道，你這價格掛得那么高、又不肯還價，這可怎么賣得出去？

　　小女孩則憤憤道，這些面料可是我娘親連著幾個晚上親手做成的，按照工時就該那價格。

　　工時？現(xiàn)在人還講手工嗎？你是不知這工廠一晚上一個車間出的各式繡花樣，可比你們做的好多了。攤主哼唧道，也不愿與她多說什么，畢竟小姑娘已給了他寄售費用，他也不好再多言什么，只等有個愿打愿挨的主顧上門。

　　小女孩也不再多言，本來有些期盼的眼神也陡然落寞下來，如果這些料子再賣不出去，可能她又是空手而歸。但如若讓她讓價，她自是不甘，在她眼里，她娘的手工藝就得值那個錢！

　　她不僅要證明手工藝的價值，更想勸說娘親能夠重拾信心。讓小女孩生起這份心的，正是她娘自生下她后，便很少再做手工了。

　　她聽過很多關(guān)于娘親的故事，關(guān)于她在嫁來之前曾是名動太白縣的繡娘，只是兼顧家庭之后，便很少再抬起繡架了。她和娘親曾求證過這些事，只聽娘親道，若在你還未出生那個年代，這些都是賺錢的細活，而現(xiàn)在日新月異，明明能花更少的錢買到一塊也不錯的面料，所以幾乎沒有人愿意花錢再做這樣一塊重工的料子了。

　　她不愿相信，這般好的手藝會被時代遺忘，所以每個月的市集她都會來，帶著自己纏娘親給自己做的幾塊料子，便想證明給娘親看，這個時代，還是有人愿意尊重工藝的。

　　但一下子已經(jīng)過去三個月，她也在這掛了三次面料了，每次都是悻悻而歸，連攤主都有些不好意思，下次再賣不出去，便不收你的寄售費了。

　　這一次想必也是無果。小女孩失望地正準備離開，這時榣若走了過來，她看著小女孩，指著那塊面料問，小姑娘，這是你寄賣的嗎？

　　小女孩點點頭，這塊面料是我娘一針一針勾出來的，再將梅花縫上，用了勾針和錯針，雙面花紋都一樣。說著眼神有些黯淡，但這價格是一分也不會少的！

　　榣若本就怕遇不上賣主，所以一直側(cè)眼瞧著攤鋪，看到小女孩和攤主交流了幾分，心中約莫猜出了大概，所以才只身前來。

　　這面料價格是略高，但是其中細節(jié)巧思卻非機器可比，有人說，千金難買心頭好，便是此理了吧。榣若點點頭，看著小女孩，這塊面料，我要了。

　　小女孩很開心，她其實并沒那么在意價格，而是映證一個答案，而這個答案，她剛剛分明已經(jīng)知曉。她只想馬上回家，告訴娘親，她的手藝并未沒落！小女孩遞過了面料，拔腿就往回跑，一邊跑一邊揮揮手，似乎是在跟榣若道別，也像是一聲悠遠的道謝。

　　此時天色漸曛，華燈初上，榣若拿著那塊面料，眼前仿佛劃過了一幅幅小女孩與母親相伴、勾下這塊面料的畫面，耳邊響起了那首《梅花引》，燈火之下，那花似乎便開在了這夜里、開在了這燈火闌珊之處。

　　而世事無常，她能遍尋到適合張遮的面料，而適合她的那塊料子，又在哪兒呢？只怕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作為一個工匠的執(zhí)念，也會去尋到吧。

　　她看向不遠處的燈火游龍，王大娘和老板娘迎面走了過來，看向她手上的料子，道，可是還價了？

　　榣若搖搖頭，抿嘴道，有些東西，是還不了價的。

　　王大娘噢了一聲，也不再問，幾人便向市集里繼續(x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