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傳承一戰(zhàn)

　　很快相約出發(fā)的日子到了，這些日子里，榣若重讀了服飾體系，而在她目前所在的朝代，可以說是歷代民族美學之大成，呈現(xiàn)出一種返璞歸真的清雅感。

　　宋的體系，如果外人看來，那就是非常方正規(guī)矩的一個時期，沒有諸如戰(zhàn)亂時期各種妖服的邊邊角角，而是非常規(guī)整，但這種規(guī)整不是人類早期裁布片挖個洞就能穿的風格，而是一種收斂的簡約。它的方是方、圓是圓，沒有嵌片也沒有多余的部件，裙子也是如此，四四方方的布片兩兩縫合，便成了兩片裙。

　　但這種規(guī)整，又似乎還在這個體系之下帶了一點簡約的俏皮，比如像裥裙，是長條布片的破裙縫合底部處加了幾個三角口布片，形成了某種喇叭形的裙擺，讓原來的結構出現(xiàn)了一絲靈動之意。

　　而這些，也都是在她重新去了解后才知道的，而當她知道這些的時候，也清楚的明白，其實她所出生的那個年代，服制已經(jīng)偏離了中國的傳統(tǒng)體系，換句話說，他們所制的衣，哪怕是傳統(tǒng)式樣，只是外形上接近，而裁法已完全換成了西方的法式。這個變化的淵源，應該還是與洋學有關。

　　她嘆了口氣，所謂「師夷長技以制夷」，更應該是學習了西方的技法，拿來鞏固和優(yōu)化中式的結構，而非單純的拿來主義。她凝練了宋的簡約、和漢式的繁重，不斷地調(diào)整手上的白衣，已慢慢變成她所理解的中式裁剪，等她再次看這件衣服的時候，突然眼前一亮。

　　原來的裁剪方法之下，這件衣服其實掛著便向一個立體模具，等著有人往里鉆，穿得下便是穿得下，而改動之后，這件衣服更像是一個包容萬物的載體，在傳統(tǒng)裁剪法里，不斷出現(xiàn)的「放量」一詞也是此理，制衣并不是一種限制，對自己寬容也是對他人之寬容。

　　而在她的思維里，更希望能把她在七百年后學到的西方技法，融入到傳統(tǒng)技法之中，她不知道會不會有超越的效果，但她知道這是必然之趨勢，而現(xiàn)在，為時尚早。

　　當下，最主要的，便是如何度過這場戰(zhàn)役，這場戰(zhàn)爭雖為領土之奪，但隨著天平的傾斜，已然成為了文明之奪，傳承之侵略。蒙軍迫害大量的匠人，讓民族失去傳承之技藝，從而失去根骨，以此來摧毀一座屹立上千年不倒的文明。

　　在歷史上，這樣的亂局，在此之前也有之，比如五胡亂華。但總歸是亂非侵，短時間的分崩離析之后還是重新聚合了中土，而這樣的大局入侵，更是近千年未有。而在此后，蒙元、滿清、英法……更是一次次將傳統(tǒng)掀下了高臺。

　　而這樣的時局，她以為只在歷史中，只有當她真實看到、遇到，也許便不會如她當時認為自己出生在七百年后那般僥幸。

　　此時的榣若，并不能真正有擔任衣之首的技藝實力，卻有衣之首的果勇毅然。她知道，既然安排她來到了這里，必然是希望她帶來新的技藝和傳承，讓傳統(tǒng)以另一種形態(tài)或得以延續(xù)下去。

　　她看向窗外，黑夜已然被一股力量微微照亮，成了昏黃色，那是太陽自東方升起，而出發(fā)的這一天，終歸到來。

　　她換上了這件凝練了她對衣之道領悟而重制的白色曲裾，這來自兩漢的千古技藝下，帶著她的感悟，和她真真切切融合在了一起。

　　走出房門的那一刻，虞淵和諸位山人已在山下集結，他們的人越來越多，那些她認識的百工后人也在其中。他們握緊了拳頭，更知道這種戰(zhàn)亂之機自己不論如何也不能茍且，不管不顧那些散亂在戰(zhàn)區(qū)的族人。

　　眼下，所謂的風花雪月已救不了這亂世，唯有那些技藝，在骨血中流傳、沉淀，好像就在等這樣一天到來，等他們真正知道，什么才是為傳承一戰(zhàn)。

　　虞淵看著眾人，其實她的身份更應該讓所有人都躲在終南山，接受這座大山的庇護，但此刻看到每個人爆發(fā)出來的斗志，她已然也被帶動，不論結果如何，傳承將絕，吾輩自當一戰(zhàn)。

　　榣若越走越進，也感受到這股力量的凝結，面前有她傾慕的前輩、也有剛剛學習技法的青年，都站在了一起，她也懼怕過生死，甚至不知這一世里如若她身死，是真的身死了還是會回到七百年后。但此刻，她面對眼前這些滿懷信念的人，突然露出了微笑，這種微笑，很柔和、像是一種解脫和明了。

　　因為這已經(jīng)不是一國領地資源之爭，而是文化傳承一戰(zhàn)！她默念，傳承將絕，吾輩自當一戰(zhàn)。

　　這一聲，隨著她的默想，似乎在另一個時空聽到無數(shù)人在默念，傳承將絕，吾輩自當一戰(zhàn)。傳承將絕，吾輩自當一戰(zhàn)！這一聲聲，響徹了大川，響徹了千古，最后一聲，回蕩在她心底，仍遲遲不散。

　　傳承將絕，吾輩自當一戰(zhàn)！這一戰(zhàn)，為傳承、也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