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水密隔艙（上）
此行雖路途遙遠，但取道安慶、必經(jīng)錢塘，此路白天出行遇蒙軍，故只能在深夜沿城郊繞行，遠遠看去，一座座城池顯然已被占領(lǐng)，哪怕是曾熱鬧非凡的皇都、如今顯然也已死氣蒙蒙，此景讓人唏噓不已。
路途中，虞淵也不忘收留一些因戰(zhàn)亂零落各方的百工族人，如此，這支東行隊伍便越來越龐大，為了避免引出過大動靜，約六十人，共分為十組十組結(jié)伴前行，而虞淵負責(zé)流轉(zhuǎn)聯(lián)絡(luò)，以督促各組能盡快抵達匯合。
榣若與另外五人共處一組，除了此前關(guān)系要好的泥塑后人，還有四個榣若并不認識的傳人。
除了泥塑小孩時不時與他們互動，其余時間他們一路上均保持沉默，就這樣安靜地前行了幾日，不知不覺已進入了福建路，這里的官兵追查似沒有江南道那般密集，如果繞行應(yīng)該能避開蒙軍。
我想進泉州城看看我的族人。此時其中一人突然開口，打破了沉默，是一直面露寒霜、任小孩如何取鬧也不說一句話的人，為了避開眼線，他們選擇了從山間穿行，而她此時正站在經(jīng)過的山腰，遠遠看向那盤踞在底下的城池，眼里露出了擔(dān)憂和懼怕。
這種害怕，從她進入這片土地便開始了，她顧慮她的家族和族人，不知他們是否安好，是否早已遷都。只是這種擔(dān)憂、她不知如何開口，如今時間緊迫，斷然是不能再添任何危險了。為了讓眾人同意，她更是亮出了砝碼，道，我族中尚有海舟水密隔艙圖紙，這也是海戰(zhàn)的制勝關(guān)鍵，但我也需確認，這份圖紙是否已落入了蒙軍手中。
榣若在虞淵介紹百工的記憶里，浮現(xiàn)了水密隔艙的技藝，這項技藝是泉州制船業(yè)內(nèi)的最新推演，更是以此盛名于朝廷，幾次渡海，便指明欽點了泉州的海舟。所謂水密隔艙，則是使用中國的卯榫、艌縫技術(shù)，使船體結(jié)構(gòu)牢固，艙與艙之間互相獨立，形成密封不透水的結(jié)構(gòu)。這項技術(shù)大大降低了穿行深海的損耗，而蒙軍最為軟肋的便是水戰(zhàn)，所以蒙軍曾重兵力直趨泉州，想必就是為了這水密隔艙技法。
不過，掌握海舟技術(shù)的傳人，因多與工匠接觸，故為了方便、鮮少有女子，眼前的女子纖纖玉手、手上無繭，估計也僅僅是理論一系，是無法獲得技工傳承的，在外人看來，理論就是那張圖紙，而技藝便是將圖紙實現(xiàn)的不二法門，即便蒙軍拿了圖紙，若沒有海舟工藝，造出的可能性更是微乎其微。但如果連同海舟制作一族的族人也被抓了，那么這個結(jié)果對他們而言，就不只是拿走圖紙那么簡單了，而是要解救海舟一族。
其他人聽完均不作聲，似乎還在思考什么。小孩則是眨動漆黑明亮的大眼睛，看著眼前這個不茍言笑的女子，然后轉(zhuǎn)頭望向了榣若，道，姊姊，我也想進城看看有什么好玩意，不然路上可無聊啦。
在小孩的眼中看來，沒有那么多迂回的思慮，只是覺得這個姊姊離開了家人多年，如今能路過，自然是希望能看上一眼。
榣若自是知道小孩想幫助這個女子，但他們此番貿(mào)然行動，肯定會露出馬腳，引起蒙軍注意，那么久得不償失了。
但失去親人之痛，榣若更是明白。甚至她有一種想法，更是希望如果換做是她，她也會毅然不顧回家看看，畢竟這一行對自己而言，也是生死未卜，更何況那些不知道歷史演進結(jié)局的人。
榣若看向另外兩位男性，見他們也是紛紛露出思慮之色，便提議道，我們也可以偽裝成南下難民，穿城而過，如果此法順利，那么我們不一定得繞路遠行，能可抵達崖山。
小孩是最開心的，一聽到自己能扮成難民小孩，更是歡欣不已。
而那兩位男士幾經(jīng)猶豫之下，也是點了點頭，畢竟對于他們而言，隨著南下丘陵越來越多，繞行產(chǎn)生的消耗也越來越多，這樣下去更不是長久之計，如果能穿城而過，必然能為整條路線省下不少時間，而這段時間，恰可以提前幫助當(dāng)?shù)剀婈牪贾?，以減少百姓生靈涂炭。
不久，他們就換上了難民打版，其中一位男生更是展現(xiàn)了其族的易妝技法，讓他們看起來更為落魄，準備好了之后，眾人往城門走去。
城門把守的是兩名士兵和一支衛(wèi)隊，見他們衣著襤褸，便是擺了擺手，大聲喝道，泉州城不接收流民，你們滾到一邊去。說著衛(wèi)隊便出來五人，拿著長槍驅(qū)趕他們。
他們以各種姿態(tài)哀求，卻也無法進城，此時一個蒙古雙辮打扮的男子騎馬向城門踱去，士兵們均低頭抱拳，那人見了一旁被驅(qū)趕、已化身流民裝束的五人，眼神中則是露出明亮之色，對士兵道，這些流民也是可憐，放他們進城討些吃食吧。說罷，便驅(qū)馬離去。
這人似是有來頭的蒙族官員，士兵莫敢不從，行禮后將五人推進了城內(nèi)，道，你們真是好運氣，出行遇上了張元帥。走走走，快進城吧。
說完那擋阻他們的兩支大矛分開，留出一個空隙讓他們穿過。
榣若回頭看了那遠去雙辮男子的背景，明顯覺得剛才舉動太刻意巧合了，而他們幾人的蹤跡，好像已被盯上，只等什么重要動作，此人便可漁翁得利。
而這趟的關(guān)鍵，無疑是那海舟，如果是為了圖紙，那肯定這個圖紙可能并未落入蒙軍手中，如果不是為了圖紙，而是為了……
榣若突然瞳孔一縮，如果海舟族人已被擒，但遲遲未交出圖紙的情況，很可能他們需要一個重要砝碼讓此族長老主動交出，而這個砝碼，難道就是眼前的女子。那這個女子的身份，恐怕也更是不簡單。
她看向面前已心如火燎的女子，明顯女子的步子已經(jīng)快了許多，遙遙超過了他們，徑直往海舟一族的居所走去。
等下，劉惜。榣若這時隔著一小段距離小聲呼喚道，喊出之時她也不知道為何知道了這個女子的名字，好像在記憶中，她就這么喊她了。而那女子明顯也是一怔，第一次聽別人叫出了她的名字，而且是埋藏在她心里已久的真實姓名，劉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