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總,我們說好的!”祿廂喝完酒搖著手里的那份合同,眼睛里的媚態(tài)驚艷了在座的男人們,祿廂喝了兩瓶又兩杯,西拉的后勁如此生猛,祿廂老早就領教過的,因為深知西拉的性格所以祿廂喝到一半的時候稍微歇了歇,那個時候她能感覺到西拉豐厚的單寧慢慢溶進去血液。周身的環(huán)境她都忘記了,仿佛置身在清水鎮(zhèn)寒冬迷蒙的霧氣里。
此刻杭總的臉色不太好,像一條擱淺在灘涂上的魚沒有了氧氣不斷唏翮著嘴唇。祿廂見杭總沒有動,眼神示意劉宗。劉宗卻沒有動作,他知道此刻是一個人男人最沒有面子的時候,且不談眼看要到嘴的天鵝肉,此刻卻飛走了,不是更痛苦么,索性放他好好品嘗這個中滋味。
“姑娘果然人中豪杰,我們有機會再合作!”杭總到底是混久了官場,稍一整頓心態(tài),便又恢復了平日里的紳士模樣,他拿起合同邊上附著的筆瀟灑地簽了名字。
“好了,今天謝謝你們的款待,我先回去了!”杭總起身要走,槐抬眼看了看劉宗,劉宗點頭示意槐便站了起來陪著杭總一起出去了。沒上杭總在祿廂身上撈到好處,劉宗陪著杭總出去,是要到前臺給他找個今晚的枕邊人。這種套路是他們經常用的,每個人都心知肚明。
房間里又恢復了安靜,靜悄悄的沒有聲響,祿廂坐在那里終于放松了下來,她癱坐在沙發(fā)里,腦袋重重地靠在沙發(fā)的椅背上,迷蒙的雙眼看向天花板上晶瑩剔透的水晶燈。那燈光原本溫柔此刻卻刺的祿廂睜不開雙眼。
“祿廂”槐在沉默了幾秒鐘后開了口,那聲音里明顯的沙啞,祿廂聽的真切。
“嗯,你還沒走……”祿廂沒有轉過臉來看槐,此刻她的鼻尖正酸澀,她要閉著眼睛才能抑制眼眶里不斷飽和的淚水,她昂著頭,白皙的脖頸暴露在昏黃的燈光里,槐側臉看過去,她的周身散發(fā)著一圈氤氳著水氣的光暈,槐一定知道此刻祿廂的心中在哭泣。
“你和我離開這里吧!”槐似乎是從喉嚨里擠出來這句話,大約他也覺得這句話說的太無力,等到后面聲音都慢慢小了下去,祿廂沒等槐說完干笑了兩聲算是回復了槐。
這個時刻乃至在祿廂很多年以后總是回憶起,回憶起此刻槐像個孩子一樣在她面前,那樣天真而善良的臉,以及那句話里所蘊含的所有勇氣,因為自己當時的不珍惜,因為自己當時嫉恨起槐戴在無名指上刺眼的環(huán)。
“今天這個合同很重要吧!”祿廂沒有直面槐的意思,轉而問他今天的事情。那個讓祿廂無時無刻不想起當年貨車司機一臉橫肉的杭總,他那肥頭大耳祿廂分分鐘鐘都有摔門而去的沖動。然而祿廂看向劉宗,看向槐,他們的雙眼都布滿著紅血絲,這兩個人無比疲憊的模樣她便沒有了退縮的勇氣。
“嗯,后期我要在南京做地產,需要有城府的支持。之前我在BJ,一直忙著家族企業(yè),沒空回去……”槐明知此刻是自說自話,然而依然忍不住要給祿廂一個解釋,雖然這個解釋聽來根本一點沒有會被原諒的籌碼。
“哈!過去的事情我都不記得了!”祿廂聽著越發(fā)鼻尖酸澀,眼眶里的淚水汩汩而出,她微微偏了偏頭,那眼淚竟如斷了線了的珠串不斷落在她的肩膀,胸前,大腿上,瞬間她的右側便濕了一片一片。那是無聲的隱泣,槐卻無能為力。他尷尬地坐在祿廂的身旁根本沒有靠近的理由。
一瞬間屋子里便又恢復了靜謐,槐能感受到祿廂輕微的呼吸,屋頂?shù)乃舻褂俺龅搸莸挠白?,槐想象不出這么多年來祿廂是如何在人群里摸爬滾打過來的,他不知槐經歷了哪些,只能從她的現(xiàn)狀猜測祿廂從來都沒有快樂過,在南京而且是在這樣的環(huán)境里謀生。
“咚咚……”門外響起了敲門聲,槐轉過臉來看向門口,門開了,劉宗從門口走進來,他看向槐,朝他點了點頭。劉宗給杭總找了一個姑娘,不用擔心,四月天的姑娘各有特色,那個猥瑣的杭總監(jiān)以前沒有嘗過這種上等貨色,當時就樂開了花,早已把剛才被祿廂羞辱的情節(jié)丟到了腦后。
“我先回去?”劉宗在槐的耳邊細語到,他注意到祿廂的頭偏向一側,看不清她的臉龐,但是從現(xiàn)在的氛圍里看出了幾分端倪。
“二位老板還有事么?沒事我就要走了?!钡搸麤]待槐回答正過臉來說道
“我們走吧!祿廂我有空再來看你!”槐起身跟著劉宗一起往門口走,走到門口處槐回頭看了一眼祿廂,此刻祿廂昂起頭,她睜大眼睛看向頭頂?shù)乃?,那燈光刺的她的眼睛沒了焦距。這在槐看來,祿廂像是沐浴在逆光的清晨,身旁散發(fā)的一圈氤氳讓祿廂看起來美好而單純。
“你什么時候認識的這么個特別的姑娘?”劉宗剛發(fā)動車子,瞧著槐臉色不太好,逗他說著話。“哎,這姑娘有膽有識,這次多虧了她呢!怎么不叫她出來一起聚聚?”劉宗說了一大串槐卻沒有回答,劉宗從后視鏡里看到槐的眼神看向一個地方沒有了焦距。劉宗不知道槐此刻正朝清水鎮(zhèn)進發(fā),他走著走著便迷失了,迷失在清水鎮(zhèn)縈繞的霧氣里,曾經的地方在槐的腦海里早已沒了記憶。
歲月未存慈悲,愿你始終不疑真心
愿身邊的美好與我們同在
愿人生常能回味
而我們可以永不回頭
愿我們每個人在未來的日子里
都能擁有自己想要的生活
不管明天如何都應該好好生活
別辜負這么明媚的春光
人生中最美好的
莫過于有你妹的喜愛和感同身受
而讓我們今天這么堅強的
除了懷抱著希望
還有承受過的經歷
所有失去的都會以另一種方式歸來
……
劉宗打開車載收音機,里面?zhèn)鱽砼鞑ポp柔的聲音朗誦著一首詩歌,夜色熱烈地撲在車窗上,槐的臉被打上路燈投射過來的光影,隨著奔馳的車窗忽明忽暗。
“劉宗,你說人生中失去的真的能以另一種方式歸來么?”槐靠著車窗喃喃自語,劉宗聽的不太真切,他把收音機的聲音調到最小,連槐的最后一個音節(jié)都沒有捕捉到。劉宗轉頭看向槐此刻正游離的眼神,有些不確定自己剛剛聽到的聲音是否是槐在說話。
只是那個叫祿廂的女子在槐的生命里一定占據(jù)著特別的地位……
劉宗和槐抵達酒店的時候也是深夜,槐一臉心事重重的模樣從車上下了來,劉宗則去地下停車場泊車,兩個人一程無話,下了車槐便徑自往酒店里走去,大廳里耀眼的金色光輝讓槐原本麻木的心情打了個激靈,此刻自己的妻木子還在房間里等自己呢!槐有些傷感,這么多年過去,一切都變了。
槐拖著疲憊的身子打開酒店房間的門,一進門便傳來一陣清香,那香氣輕柔而香甜,嗅進鼻息瞬間神清氣爽了起來。
“回來啦?”木子見房間的門被打開,從沙發(fā)上了坐了起來,她的腿上蓋著一條小毛毯,槐不在的時候她應該就這樣靠著在沙發(fā)上假寐的吧……槐的心中一瞬間有股暖流涌過,他又被拉到現(xiàn)實中來,或許理想中的日子大抵就是這個樣子的吧!
“你吃飯了么?”槐強打精神,其實他此刻太想癱在床上呼呼大睡了,一月來緊張的心弦終于放松了下來。
“嗯”木子回答的有些含糊,槐能從木子飄忽不定的眼神里瞧出端倪,她一定是餓著肚子了?;比羰菦]這么疲憊此刻一定帶著祿廂出去吃飯的,然而槐此時只能裝作沒有發(fā)現(xiàn)木子善意的謊言。
“早些睡吧……今天太累了?!被泵摿送馓兹サ叫l(wèi)生間胡亂沖了一下澡穿著浴袍便出來了?;敝刂氐靥稍诖采希旎ò迳系乃糇尰毕肫鸬搸麆倓傄谎霾弊雍韧旮吣_杯里的紅酒,那側臉完美的線條,槐看的真切,然而卻沒了記憶里的影子,曾經那張單純的臉不見了,取而代之是一張久經滄桑藏滿心事的臉,那張臉美的無可挑剔一再撞擊著槐的視覺,然而那面容卻始終不達他的心底。
“槐,我懷孕了!”木子依舊坐在沙發(fā)上,那聲音細微的像只蚊子的嗡嗡聲,聽在槐的耳里卻如一顆炸彈震碎了他的耳膜?;薄膀v”一下從床上坐了起來“你說什么?”他睜大了雙眼看向木子,那一臉驚恐的表情瞬間就冰冷了木子原本火熱的心情,她是帶著急切的心情跑來找槐的,希望第一時間和槐分享這個特別的消息。
“不會這么巧吧!就一次??!”槐低聲呢喃,他說的無心,此刻木子的心卻碎了一地。
“我們已經結婚了,有了孩子不是很正常么?”木子提高了嗓音,雖為人妻連要個孩子都沒有任何話語權么。
“嗯……”槐發(fā)覺自己剛剛過分的反應,有些不太自然,他又慢慢躺了回去,瞧著天花板發(fā)著呆?;笔菬o論如何也想不到為了這個孩子木子可是用盡心機。
“有了孩子更應該好好照顧自己了?!被闭f的隱晦,木子不是聽不出,她此次不打招呼就過來槐怎么會高興,若是知道了自己是費盡心機而得到這個孩子,槐會用什么樣的心情來面對她,木子不敢想,她摸摸索索地爬上床,安靜地躺在槐的身邊,那樣子像個做了錯事的孩子。
“明天我就回BJ了,只是好久沒見你……”木子把頭縮在被窩里,喉嚨里發(fā)出來的聲音隔著棉被有著悶悶的回聲。
“嗯,早早睡了吧!”槐聽出來木子快要哭出來的音調,有些于心不忍,畢竟她已是自己的妻,槐轉過身來把木子摟在自己的懷里。木子的鼻息里充斥著她期盼了很久的溫暖和久違的安全感。
“槐,謝謝你!”木子由衷地感謝槐,她知道對于兩個人政治聯(lián)姻的本質,槐卻從沒有在任何時候捅破,哪怕一個小細節(jié)?;苯o了她為人妻應有的尊重,婚姻里槐是個無可挑剔的丈夫,而木子深知這一點,所以她能容忍槐偶爾的惡語相向。
槐沒有說話,他伸手關了壁燈,睜著雙眼看向天花板,黑暗里他聽到自己的心跳聲此起彼伏,對于面前這樣一個糾葛的生活,槐深深發(fā)覺自己的無力,他想祿廂,想已經有了身孕的木子,想目前還在掙扎的事業(yè),一切都毫無頭緒。黑暗里他深深呼了一口氣,像一只困獸被圍堵在越發(fā)狹窄的空間發(fā)出凄涼的吼聲。
陽光有些刺眼,槐微微睜開眼睛的一條縫,他依稀記得夢境里依然是清水鎮(zhèn)迷蒙的霧靄,一圈有一圈地縈繞在槐的視線里,他在那霧陣里不停地奔走,找不到方向,明明記得的兒時的路此刻卻如置身在荒野,槐不斷在這曠野里尋找,追尋卻一直沒有回音……
槐醒來伸手一摸身旁卻沒了應該有的體溫,槐睜開眼睛四下張望沒有人影。
“木子?”槐高聲叫了一聲,房間里沒有回答?;睆拇采献似饋?,發(fā)現(xiàn)床頭的桌子上放著一張便簽紙,上面是木子娟秀的字跡:
槐:
為了能讓你多睡一會,我自己先回BJ了,等你醒來,可能我已經到BJ了,不要擔心我,你在那邊好好照顧自己!
妻:木子
槐看著木子留下來的便簽,心中五味成雜,想來并不是每個妻子都能對丈夫如此寬容,昨夜回來的這么晚,她沒有多問一句,今早自己又悄無聲息地獨自回了BJ?;蹦闷鹗謾C,找到木子的電話,剛想撥通,腦海里無端便跳出來祿廂穿著白色旗袍,發(fā)髻高高挽起婀娜多姿地朝自己走來……一瞬間槐便沒有了要給木子打電話的欲望,那個不該這個時候到來的孩子,是否用木子的別有用心也未嘗不可知,然而此刻過程已經不重要了……
祿廂一個人呆坐在房間里,那個是她魂牽夢縈了好多年的少年,曾經無數(shù)個夜晚她想著他應該是騎著白馬風度翩翩的來,救起這個落入紅塵的她,祿廂等的快萎謝了,一年又一年,那個騎白馬的少年始終沒有來,這段她踽踽獨行的歲月,孤獨始終充斥,她終于決定不再等了,而那個少年卻來了,他來了卻早已物是人非,他來卻不是來拯救自己,卻是要讓自己成為他事業(yè)上的墊腳石,祿廂好幾次想端起酒杯朝他祝福,祝福他成家立業(yè)一切都向著既定的軌跡運行,徒留自己在這滾滾紅塵里浮沉,果然歲月每往前走一步,就在她心上劃一個深深的口子,永生不得痊愈。
“祿廂?”柳媽在門口邊敲門邊叫她,柳媽一定早知道了這個房間的客人已經離去,而祿廂卻再也沒有留在這里的理由。祿廂想站起身來往門外走,長久以來,祿廂似乎都沒能用認真的眼光端詳過每個她進入過的房間,新的領地,她從沒不愛仔細端詳。祿廂以為身邊的事物該記住的總是要記住,有時候你費盡心機想要忘記的事情最終可能還是會像抹不掉的印記一樣烙在心上。那烙印隨著年歲不斷深陷進皮膚乃至融化在血液里。
“柳媽……”祿廂掙扎了好久依然沒能從沙發(fā)上站起來,她癱在沙發(fā)上要用盡力氣控制好舌頭才能叫出完整的名字,她的聲音不大卻足夠門外的柳媽聽到。
“祿廂!你怎么了?”柳媽猛地推開門,瞧見祿廂就那樣癱坐在沙發(fā)里,兩行清淚掛在腮邊,眼神早已迷離。其實柳媽早已聽前臺小妹說祿廂今兒拿了六瓶西拉過去,六瓶,來這兒的客人從來沒點過六瓶呀!柳媽一早知道事情不妙就等在客廳里,她等的心急如焚,祿廂的胃本來就不好,她很有可能因為不出賣身體而和客人拼酒,祿廂的個性她一直都了解的。
柳媽過來扶起祿廂,一抬眼看到桌上擺著整齊的六個西拉的空瓶子,倒抽了一口涼氣。
“六瓶你喝了多少?兩瓶?”柳媽著急的問,見祿廂不回答,又見祿廂醉的不成樣子,心中頓時升起了無名火!
“柳媽……柳媽!我喝了三,三瓶!還有一杯”祿廂幾乎是直著舌頭和柳媽說話。
“你好本事!范的著你這樣么!人家給了你多少小費!你喝成這樣?不要命了?三瓶?丫頭不要仗著你年輕就胡作非為!”柳媽一邊數(shù)落一邊拿起祿廂的一只胳膊搭在自己的肩膀,她則一手攬住祿廂纖細的腰肢抱起祿廂往房間外面走。
“柳媽,柳媽……有你真好!”祿廂呢喃著靠在柳媽身上
“行啦!注意形象啊,我要帶你回家啦!你這樣子叫人怎么省心!”柳媽就是張利嘴,祿廂早已習以為常,她習慣了柳媽對她這樣恨鐵不成鋼的樣子;她習慣了柳媽一直以來對她的看似嫌棄;她習慣了柳媽一直以來對她的默默關照。
“少爺?”柳媽攬著祿廂朝大廳里走,經過少爺?shù)男菹⑹覅s見少爺休閑地斜靠在休息室的門口抽煙,祿廂嚶嚀了一聲,往下滑了滑。
“哎,祿廂你樓好我呀!平??茨悴恢孛?,怎么這會架著你又重又滑呀!泥鰍一樣!”柳媽又開始數(shù)落起祿廂來,其實她是憤怒的,這丫頭不想想,自己都不好好照顧自己還怎么指望別人去照顧你。
“怎么了?喝多了?”少爺依然是氣定神閑的靠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著煙。
“嗯,一個人喝了三瓶西拉!估計要兩天不能上班了?!绷鴭屛⑽@了口氣,不是不想祿廂休息,但是祿廂休息了如何賺錢,如何養(yǎng)自己,這是柳媽一直以來擔心的事情。
“我來吧!”少爺把手中的煙蒂碾在門口的垃圾桶上的碎石塊里
“柳媽,你等我一下!”少爺說完又轉身推開休息室的門,不多時從里面拿了一件西裝外套出來了,柳媽以為他要穿,不想少爺卻把那西裝外套披在了祿廂的肩膀
“她這樣出去容易感冒,披件外套比較好?!鄙贍斀忉尩?,對于柳媽,他從來直來直往,不用斟酌如何用詞。
“少爺?你這樣不考慮其他姑娘的感受,也該想想菊兒,你這樣一出去,明天祿廂就變成眾矢之的,我救不了她,你也救不了她!”
柳媽見少爺?shù)奈餮b外套披在祿廂的肩膀無端卻惱怒起來,她從沒見過少爺對哪個女孩如此偏愛過。
“那好!我的車在門口?!鄙贍敍]在反駁,拿起原本披在祿廂肩膀上的外套沿著長長的走廊往外走,柳媽張了張嘴,欲言又止的樣子。她架著祿廂經過大廳,引來無數(shù)目光,中途卻沒有人來打招呼,因為柳媽那一張冷冰冰的臉,四月天里的姑娘其實都挺怕柳媽的,雖然平常對她都嬉皮笑臉的樣子,關鍵時刻還是不敢有半分越矩的行為。
“少爺,你送祿廂回去吧!”我這還有沒有處理完的事兒呢!柳媽這樣說著便把祿廂放在了少爺?shù)暮笞希鋵嵙鴭寷]有事兒的,只為了剛剛頂撞那句少爺?shù)脑挘窃挷粦撌且粋€下屬對老板說的。
“好,你自己回去注意安全?!鄙贍斵D頭看向柳媽,開動了車子。
少爺一邊開著車一邊從后視鏡里看著祿廂一臉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祿廂此時已經倒在車的后座,車子緩緩開動,祿廂在后座上搖搖晃晃
少爺一個轉彎祿廂便倒在了后座上,少爺只得一邊開車一邊往后瞧,看看祿廂是不是一不小心滾到了車座底下,不多時,少爺把車子泊在了巷子口,他下了車拉開后門,把祿廂從后座上拉了出來,夜風吹來冷颼颼一片,少爺拿起搭在副駕駛上的西裝外套順勢給祿廂披上。
“你靠好了呀,我要關車門了,摔了你我不負責??!”少爺這會兒還有心情和祿廂開玩笑
祿廂這會兒醉的早已沒了知覺,只能聽從本能的反應想要站好,因為最后一句回蕩在她腦海里的是柳媽那句不要在外面的姐妹面前丟人,剩下的就什么也不記得了。
“祿廂,你果然如柳媽說的像個泥鰍呀!你能不能給我趴好了,你不知道背著你很重的么?”少爺鮮少對姑娘如此這般計較,從來都是風度翩翩的謙謙君子模樣。
“槐,你終于來看我了……”祿廂趴在少爺?shù)谋成夏剜?,她記得槐當時的眼神,那眼神里的錯愕與驚喜交織著把祿廂團團圍住,祿廂就快要被困在里面,終于一個機靈從中掙扎著跳了出來,歲月早已把過去拋開了好長一段距離,而他們卻都回不去了。
少爺聽到祿廂趴在自己的后背叫著另外一個男人的名字,身形一僵,腳步便停了下來。
很明顯這是個男人的名字,少爺微微轉過臉碰到祿廂的嘴唇,她的唇呼出的熱氣帶著濃濃的酒味,挽起的秀發(fā)已經有些松散,祿廂光潔的額頭上散著幾縷秀發(fā),夜色里少爺看的有些入神。
夜色濃濃的撲過來,深深的巷子里少爺借著月光看的依然不是很清晰,而祿廂卻在少爺?shù)谋成峡恐亩叢粩嗪糁鵁釟?。少爺本沒有穿外套的,卻渾身燥熱的難受,他想起第一次見祿廂,祿廂青澀的模樣,心中早已波瀾壯闊她的臉色卻強裝著久經沙場的樣子著實讓少爺心疼,他見過太多落入紅塵的女子,她們大多有女性本能里的奴性,而祿廂當時像一根荊棘,冷冷地站在荒野里卻深深扎在了少爺?shù)男纳?。所以那一夜,少爺沒有是從那以后少爺便再沒有試過任何一個女子,是祿廂教會他,每個女人還應該被給予第二次選擇的機會。
少爺把祿廂背到了房間,摸索著打開了房間的燈。
這是少爺?shù)诙芜M入祿廂的房間,第一次只是從門縫里打了個照面,這姑娘愣是沒讓自己在這多待一秒鐘,少爺把祿廂安放在床,剛要起身仔細瞧瞧這房間的布局。
“柳媽,柳媽,喝水……”祿廂躺在床上覺得口干舌燥,瞇起眼睛看著房間里的燈亮了,想都沒想便開口叫起柳媽來。
“柳媽不能來給你倒水喝了!”少爺轉臉看向祿廂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陡然覺得好笑起來,他去到桌子邊倒了一杯溫開水走到床邊單手抬起祿廂的上半身把水喂她的嘴邊。祿廂的嘴唇感受到水的溫度,便張開嘴咕嚕咕嚕地喝了起來。
不多時,祿廂便把大半杯水喝光了“謝謝柳媽……”可能是一路走來夜風吹得緊,祿廂的酒稍微醒了一點,現(xiàn)在已經能清晰地說出連貫的話了。
“姑娘,睜開眼睛看看我是誰?”少爺覺得祿廂似乎沒有醉到不省人事的地步,便惡作劇了起來。祿廂努力睜開眼睛,腦袋重的祿廂連眼皮也抬不起來了,她努力將眼睛睜開了一條縫,看向面前的人。瞳孔里只倒映出一個模糊的影,白色的襯衣,記憶里柳媽從來不穿白襯衣的,少爺能從祿廂努力想睜大,努力想聚焦的眼睛里瞧出面前的姑娘有些恍惚。
不期然,祿廂竟然笑了!笑靨如花的樣子讓少爺看了都心生艷羨,這該是怎樣的女子啊,上天不僅給了她一副嬌美的容顏,還不忘豐富她的品質,這是多么難能可貴的慷慨!
“槐?槐!”祿廂熱情地抬手撫上少爺菱角分明的臉,她的眼神沒有焦距,少爺看的真切。下一秒那原本笑容燦爛的臉卻皺緊了眉頭“我不是讓你回去的么?”祿廂的雙手慢慢要滑了下來,被少爺一把抓住。
“祿廂?”少爺努力想著要如何措辭才能讓面前這個已經醉了的人能聽的懂。
“我等了你好久好久,你知道么?”祿廂昂起臉,看向少爺,她的眼神迷離,少爺還沒說話,祿廂的眼眶里便灌滿了淚,那眼淚像夏日里悶熱了很久的天氣,突然而至的暴雨急驟,酣暢淋漓地覆蓋著廣袤大地上燥熱的一切。
原本光亮的房間里一下子熄了燈,院子里明晃晃的月光從窗子里探出頭來瞧見屋子里一片春光旖旎。
所謂相遇大抵就是:
在某一個平淡無奇的瞬間,各自站在茫茫人海的一塊礁石上,立足相望。因為敞開的心是一扇看不見的門,所以偶然撞進來的人皆是懵懂隨緣。是誰便是誰。因為寂寞,因為疲憊,因為回憶,因為希望。或者因為原本就沒有的因為,只是因緣際會而已,所以和另一個人在一起了。
清晨祿廂是被渴醒的,想來卻發(fā)現(xiàn)身旁還多了個人,定睛一看驚出一身冷汗來,可能是被祿廂翻身起床的動作吵醒了,少爺睜開眼睛看了看祿廂。
“你醒了!我也該起床了!”少爺翻身下了床,當著祿廂的面一件一件把昨夜丟在地上的衣服撿起來穿好。祿廂這會兒腦袋早已短路,她在想如何回應,在想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她記得的最后的畫面只是柳媽扶著她往大廳里走,那走廊悠長悠長的,祿廂抬眼看不到盡頭。
祿廂拉起被子始終沒有說話,身體上的異樣也不斷充斥著祿廂的大腦,原來昨夜夢里的那個槐是少爺,錯把少爺當成了槐,昨夜還在他的身下承歡,祿廂早已羞紅了臉。
“四月天還是能讓你學到很多東西的!”少爺穿好外套,丟給祿廂一句話,頭也不回地便出了門。這句話卻如在平靜的大海里投入一顆炸彈,原本平靜的海面上瞬間激浪奔騰。祿廂原本羞靦的面容一瞬間冷了下來,房間里的溫度一下子驟降,祿廂裹緊棉被瑟縮在床的一腳無聲地隱泣。
日影慢慢闖進窗子,祿廂躺在床上早已沒了知覺,她的腦海里又浮現(xiàn)出深夜里那輛骯臟的貨車駕駛室以及司機帶著濃重的劣質煙草氣息的體味,有些想要嘔吐的欲望。
“祿廂?祿廂?”柳媽從門外風風火火地進來,她剛從四月天忙完,祿廂的外套都沒來得及帶便趕著回來看她了,以昨晚那個情形,祿廂至少有八成會是要被獻身的,這么多年過來,柳媽經歷了太多,男人們想的什么柳媽一個眼神就能猜出大半。
柳媽徑自打開了祿廂的房門,走到臥室里來,發(fā)現(xiàn)祿廂腮邊竟然掛著一行清淚。
“祿廂?你沒事吧?”柳媽一臉擔心的模樣在祿廂的床邊坐了下來。
“柳媽,你有煙么?給我一支吧!”良久,祿廂從被窩里爬了起來,捋了捋一頭散亂的發(fā)。柳媽瞧這祿廂的樣子,心疼的無以名狀,這一次她真真切切地在祿廂的身上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有,你會么?”柳媽拿出手包里的一盒墨綠色的香煙,祿廂以前沒見過柳媽抽煙,只是知道柳媽是抽煙的,這樣近距離瞧見柳媽拿起的那盒包裝精巧的煙盒從中抽出來一支遞了過來,那只煙是棕褐色的,外形纖細而時尚。祿廂接了過來,她學著男人們的樣子用食指和中指手輕輕夾住那根煙,柳媽拿出打火機為她點上,祿廂微微顫抖著往嘴邊送。
“祿廂,你可要想好了!”柳媽見祿廂視死如歸的樣子,一把拉住祿廂的手,潛意識里她是不想祿廂沾上煙的,既然落入風塵,若是再沾上了煙,兩樣東西相互影響那就像沾上了毒品,很容易在日后不斷葬送自己的底線。
“嗯!柳媽我已經回不去了!”祿廂說的凄楚,不由分說便掙脫開柳媽的手,她拿著那根纖細的棕褐色的香煙微微吸了一口,入口一陣薄荷味的清涼,那股涼意涼進心里,涼進祿廂的每個骨縫中間,祿廂發(fā)覺自己正抖的厲害。
“涼吧……傷心時候最抽不得這個煙……”柳媽說的意思含糊不清,祿廂聽的卻真切,但是個中的道理,祿廂是在有了一年的摩爾煙齡后才明白的。抽過了那支煙,祿廂便記住了那股涼,至此,摩爾便占據(jù)了祿廂的手包,祿廂成了四月天里第二個抽摩爾的女人。
此后的很多天里,祿廂一直沒有遇到過少爺,槐也像消失了一般不見蹤跡,一切又好像回到最初,只是祿廂早已不是當初的那個祿廂,她漸漸融入了四月天,融入了那些來撒歡兒的男人們。
有一次祿廂坐臺,遇到一個胖胖的男人,估計是機關單位坐久了,那皮膚比女人保養(yǎng)得還要,一雙色瞇瞇的眼睛上下打量著祿廂,祿廂當時沒有說話,從手包里拿出一根煙來點上,微微吸了一口,吐出一口氣來微微瞇著眼睛居高臨下地瞧著面前的男人,風情萬種的樣子。
“姑娘,你這煙不錯呀!”男人似乎是被祿廂抽煙的姿勢迷惑了,才想出這樣的招呼方式。
祿廂沒理說話的男人,他是見慣了男人們的伎倆,以前總是他們說什么就是什么,而如今祿廂的心態(tài)變了,她開始覺得錢似乎也沒那么重要了,她甚至不知道自己除了在四月天終老還能去哪里。見過了槐,祿廂發(fā)覺自己離清水鎮(zhèn)越來越遙遠。
那男人見祿廂沒有搭理他,面子上十分掛不住,端著酒杯立馬蹭到祿廂的身旁一把摟住祿廂的肩膀,順勢要把酒杯遞到祿廂的嘴邊。
“五秒鐘拿開你的臟手。”祿廂從喉嚨里發(fā)出冷冷的聲音,男人看著祿廂雖然冷若冰霜的臉,卻別有一番氣質,一時忘了要和祿廂保持距離。男人沒有要把手拿開的趨勢,祿廂單手拿過男人手中的酒杯猛地潑了男人一臉,那紅酒濕噠噠地從男人的臉上,頭發(fā)上一縷縷地流了下來。那男人被潑的有些錯愕,這姑娘好烈性。
祿廂潑完那男人起身優(yōu)雅地離開了房間,祿廂沿著長廊往大廳里走,她想看看今天點自己的客人什么來路。剛剛自己脾氣來了潑了人家一臉,總要相好退路的。還沒到大廳里,那男人便追了出來,在大廳里便攔住了祿廂。
“把你們經理叫來!”那男人沖前臺小妹喊叫,撒起潑來
前臺小妹看了一眼祿廂,見祿廂一臉冰霜的模樣也不好說話,于是便打了個電話,祿廂從小妹和電話里人說話嚴肅而認真的模樣可以看出她應該是打電話給柳媽了。若是打電話給少爺,她們一般都是討好的樣子,臉上笑成一朵花兒。
祿廂等在大廳覺得實在無趣,剛拿起手包準備點煙,柳媽便從長廊里出現(xiàn)了,祿廂見柳媽婀娜多姿地慢慢靠近大廳,旁邊的老男人卻蹭地一下從座位上站了起來。
“尼爾?”老男人驚訝地叫出了聲,從祿廂的角度看過去,那男人好像看到了鬼一樣,嘴巴微張著,面龐早已扭曲。不想這人竟然知道柳媽的閨名!其實祿廂本身也不是太清楚柳媽的事情,只是有一次在柳媽的房間里看到過一張絲帕上繡了這個兩個字,當時還以為是哪個男人的名字呢。時至今日,祿廂才算理清楚這其中的關聯(lián)。
柳媽原本行云流水的步伐竟然有些磕絆,她跌跌撞撞地走過來,面龐陰晴不定。祿廂原本衣服破罐子破摔的心態(tài),這會兒竟然有些后悔了,她后悔招惹了這個男人,后悔一時的任性而肆恣。
柳媽來了,那氣氛尷尬的祿廂不知是站著還是坐著,她的頭皮有些發(fā)麻,以至于蔓延到全身而不能動彈。
“怎么回事?”柳媽到底是久經世事,她掩飾了自己剛剛的異樣,擺出了一副嚴肅而正式的經理模樣。祿廂沒有接話,她安靜地坐在大廳里的沙發(fā)上,優(yōu)雅地拿出手包,慢慢抽出一根煙來,動作利落地點了一支煙,大廳里人不多,祿廂就這樣耀眼地在眾目睽睽之下抽著煙,那樣子全然一副置身事外的樣子。身旁的男人也沒有說話,局促地站在那里,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就這樣尷尬著站著,她們的心里都希望有個人能來救她們中的一個于水火。然而最終都沒有人來,祿廂用眼角的余光瞧見柳媽的嘴角抽搐著盯著面前的男人,那眼神似乎是想要把他穿透,只是短暫的猶豫,時間就把她隱藏的銳利和驕傲打磨地如此耀眼,幾乎傷到祿廂。
祿廂站起身來越過目光尷尬的男人,此刻看來,那男人剛才的氣勢完全被柳媽的出現(xiàn)震懾了,他一下子萎謝了,低到塵埃里。祿廂一時間覺得好笑起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劫難,就像槐之于自己,柳媽之于這個剛剛還囂張的老男人。
“柳媽,我先回去了哦!”祿廂像是說給自己聽的,說完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大廳外面已是過氣了的黃昏,華燈初上。祿廂不知道這個知道柳媽閨名叫尼爾的老男人是否是當初在柳媽面前信誓旦旦說要帶柳媽一起走的那個他,歲月真是弄人,上帝動動小指頭,兩個人的命運就能急轉直下。至于他為什么會動動小指……也許只是他覺得癢。就像祿廂自己覺得很煩的時候抬腳碾死了一直本本分分地在地上爬的小瓢蟲,沒有原因。分開的兩個人又重新相遇,或許是在經年之后,雙方都變了容顏,他不是當年的英俊瀟灑,原本濃密的發(fā)也有些禿了頂;而她也不似當年的嬌俏嫵媚,眼角的魚尾紋能夾死一只蒼蠅,雖然那蒼蠅從來懶得盯她那溝壑明顯的皺紋。祿廂一個人憂傷地走在回家的路上,她想著柳媽之于這個老男人的種種,歲月真是睚眥必報??!
路燈漸漸亮了起來,祿廂走著,冰涼的水泥地上拖著自己細長的身影。腦海里沒由來地蹦出來那邊自己在街角扭到腳,少爺背自己回去的那段,場景一轉,祿廂回憶起當時少爺偉岸而溫暖的后背,當時甜到心底里的滋味,一陣冷風吹來,祿廂打了一個激靈,很久不見少爺,最后一次見他是某個他從自己床上爬起來泰然自若地穿衣的畫面,他眼神里的波瀾不驚讓祿廂灌了蜜一樣的心瞬間冷了下來,就像從炎熱的夏季快進到寒冷的深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