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欠你的還不清
長杳沒學過怎么打架，但她知道怎么殺人。
那近乎是一種極端意志爆發(fā)下骨子里求生欲促使著的本能，沒有任何華麗的動作，毫無觀賞性，甚至看上去有些狼狽可笑。
但她向來這樣保護著自己。
每一次出擊都抱著必死的決心，從不膽怯，從不遲疑。
直到那些溫熱的鮮血濺落在她眉彎，猶如一點赤紅朱砂，緋色妖冶，紅白紛然。
而她仍舊噙著笑，反而像是被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鼓舞一般，瞳孔顫動，棠唇揚起肆意弧度，眼底流露出癲狂病態(tài)的綺麗色彩。
逃？
逃無可逃。
但那又如何。
明明身形瘦小，體內(nèi)卻能爆發(fā)出源源不絕的信念感。
而正好是這種渴望活著、渴望奪回本就屬于自己的一切，以及對高高在上操控人生的外來者極致的厭惡與徹骨恨意，才讓她能透支著這副柔弱的體力，支撐著身軀，握緊一切。
遙遙的。
巷子另一頭傳來清脆的馬蹄噠噠聲。
長杳神色一凜，快速抹了一把臉上的污血轉身朝著馬車方向飛速跑去。不知來者是敵是友，但她不介意賭一把！
身后傳來利箭劃破風而來刺耳的嗖聲，長杳步伐一踉蹌，在地上翻滾勉強躲過。箭刃幾乎擦著她的側臉劃過，斷下一縷發(fā)絲，臉頰頃刻火辣辣的作痛。
在下一發(fā)利箭射過來之前，長杳深吸一口氣蓄力直直撞向了馬車。
奇怪的是這輛稱得上是華貴的寶蓋香車竟然沒有馬夫，也沒有隨行的侍衛(wèi)丫鬟。唯獨雪白的馬匹拉著車廂，悠悠狂奔于寂靜深巷。
來不及猶豫，長杳輕巧如蝴蝶般翻身爬上馬車，弓起身子閃身滾進內(nèi)部。
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車廂中，長杳呼吸一滯，陡然瞪大眼睛——她身體接觸到的，并不是硬質的木板或者柔軟的坐墊。
而是，一個溫熱的懷抱。
她就這么直直的滾進了馬車主人的懷里！
甚至，那人還好整以暇的將她在懷里團吧團吧調整了一個更舒適的姿勢。
下巴抵在她肩膀，雙手從她腰上環(huán)過牢牢扣住，讓她柔弱無助的跌坐在他懷里連掙扎的機會都沒有。這是一個占有欲很強的動作。
空氣中，縈繞著淡淡的青葉冷香，兩人呼吸交織。
長杳茫然震驚仰起臉，對上的是一雙狡然若狐的鳳眼。
年輕的太子殿下好整以暇的倚坐著，眼睫低斂，居高臨下的睨著她?；薨抵?，借著窗外探進來的一縷光，他瞳眸宛若寂月寒輝般，幽幽折射著蠱惑人心的昳麗微芒。
見懷中小兔子惴惴不安仰望自己，這雙漂亮眼睛的主人抬指，體貼的用袖子里側最柔軟的那一塊布料仔細擦去她臉上污濁。
最后，骨節(jié)分明的修長手指落在了她臉頰側傷口。
指腹微屈，帶著微涼的質感，像是怕弄疼她一般來回輕輕摩挲著。
“這么疼，怎么不哭兩聲了?！?p> “裴韶！”
長杳錯愕。
少年并未搭話，只是眉眼低垂用一種近乎癡迷的目光靜靜望著她。
他的眼底仿佛蒙著一層朦朧的薄霧，眼神癡纏繾綣。宛若凝視著自己失而復得的珍寶般，連呼吸都放得格外輕緩。
而目光落在她臉頰傷口滲出的血珠時，眼中霧氣盡散。
最后，定格成了一潭如死水般毫不透光的森森陰鷙，山雨欲來的慍怒。
“霜刃。”
“是，殿下?！?p> 馬車外傳來暗衛(wèi)恭敬的回應，下一刻，長杳只來得及聽見車外一聲凄厲的慘叫，緊接著那些雜亂的聲音就再次歸于寂靜——
因為，他的掌心輕輕捂住了她的雙耳。
這是一個對于長杳來說很難理解的奇怪動作。
就好像，他會顧及她還是個單純天真的小姑娘不希望她聽見不好的聲音一般。明明她身上還沾著血，明明他知道她并非表面上那般怯懦孱弱。
可他還是捂住了她的耳朵。
這是一種“不論你是怎樣的人，在我眼里，你都需要被好好保護”的奇怪態(tài)度。
而這種態(tài)度竟然出現(xiàn)在一個滿打滿算不過見過三次面、甚至還稱得上是陌生人的裴韶身上。
長杳棠唇微張，輕輕喘著氣。
小姑娘惴惴不安，杏眸睜得格外圓潤，寫滿不解。身上戾氣盡褪，只剩一片深陷于困惑中的無措，迷茫的昂起下顎揚面盯著少年溫柔眉眼。
裴韶輕笑出聲，指節(jié)慢條斯理從她凌亂披散的發(fā)絲間穿過，如絲綢般流暢細膩的質感。
最后，那只修勻寬大的手掌捧住了她的側臉，柔軟的臉頰肉像是糯米團般溫順貼在他掌心，裴韶不禁愉悅得彎了眼角。
“真不打算哭會兒？”
長杳回過神，察覺自己還被他以一種庇護的姿態(tài)抱在懷里。莫名的，她耳尖有點發(fā)燙，鬼使神差的低頭避開了視線。
“我救你一命，你也救我一命，兩清了。”
“兩清？欠你的我這輩子都還不清。”
“什么?！?p> 長杳蹙眉，飛速在腦子里把所有關于裴韶的記憶全部過了一遍。
江南小鎮(zhèn)、青棗樹下，再加上這次。沒錯啊，她跟這位命定的“男主”應該沒什么多余的交集了才對。那他何出此言？
意識里一片漿糊，連那些觀眾在激烈的爭吵著什么都沒心思仔細聽。
長杳緩和了呼吸，剛打算抵著裴韶的肩稍微拉開些許距離。耳畔，卻恍惚傳來熟悉的喚聲，仿佛隔著無數(shù)昔年往事，水中月霧里花。
“阿杳。”
「阿杳，求你了。」
這一刻，竟與之前的夢境重疊。
長杳驚疑未定，瞳孔緊縮，緩緩抬起頭，而少年已經(jīng)松開了環(huán)抱著她的手。
眼前，年輕的東宮儲君仿佛又恢復成了那副逍遙恣意的閑散模樣。單手支頭，雍容疏懶倚著靠枕，鳳眼半瞇，薄唇噙笑。
矜貴倨傲，清儀無華。
仿佛之前所聽見所看見的一切都只是她的錯覺。
“到謝太傅府了，小小姐早些洗漱休息吧?！?p> 握著掌心不知何時被塞進的小瓷瓶，長杳渾渾噩噩下了車，在謝太傅謝夫人急切擔憂的神情中被麻木的簇擁著往里走。
周遭人說著什么，她一個字也聽不清。
就好像世界褪色為虛無空洞的蒼白，腦海中反復循環(huán)的，竟然是裴韶那雙含著哀意的鳳眼。
“杳杳，杳杳，你別嚇娘。發(fā)生什么事了？！”
“我沒事，娘，爹，你們別擔心?！?p> 艱難從喉間擠出這幾個字，長杳絞盡腦汁的在一瞬間想好了合理的借口。
“馬車在路上遇到動亂，我跟煙詞走散了。半路上剛好遇見了太子殿下的馬車，我同他說我是謝太傅府家的女兒，他便派人送我回來。”
她仰頭，恍惚去望飛花院內(nèi)一樹白梨。
有什么事…是自己忘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