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圣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六日,晴
我是上官云鳳。
今天是我們來到玄天界的第一天。見到了很多生前的朋友,也聽到看到了許多不可思議的事,不知道該是歡喜,還是悲傷。
司馬青云后來說:玄天界人的心態(tài),和在人世時有很大的差別。也許我們剛來,還不能明白這話的意思。
但是,今天每一個見到我們的人各自不同的神情,都深深印在我腦海里。
龍嘯天的驚詫突愕、玉嬋的既喜既悲,最激動的是杜圣心,他那種恐懼、憤怒、又傷心的表情,每一個認識他的人都不曾見過。短短一剎,他整個人都好似發(fā)了瘋。
我很想知道這幾天里到底都發(fā)生了些什么事,為什么杜圣心會變成這樣?而一直被他傷害著的司馬青云,卻會甘愿回到他身邊,做一條“最最忠心的狗”?
玉郎決定和小流星一起離開,那么我呢?我該怎么辦?是回到杜圣心身邊,繼續(xù)做岳雪梅的影子?還是該勇敢地和小流星去尋找“沒有明天的明天”?
我相信這一切只是個惡夢,可這惡夢何時才會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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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人錦袍雪立,長袖掩及指尖緩背于身后,自成一派清貴威嚴。狹長鳳眼冷漠間隱了淡淡怒意,正是杜圣心。
“杜------杜圣心?”費炳脊背麻木冰涼,僵立在原地看著那個白衣身影慢慢逼近,早已駭得移不動半步。
四下丁卒驚顫著不住地后退。
“杜先生?-------啊,杜先生!”香洗驚惻半晌,聲作啞顫猛地沖奔上來撲跪于地,方才面對費炳的窮兇極惡毫不怯退的姑娘,頃刻哭作淚人模樣。
“你做得很好。-----既是這樣,你以后就跟著我們,哪兒也不用去了。”杜圣心低眸看了眼伏地痛哭的香洗,輕輕點了點頭。
“是!多謝杜先生!多謝杜先生!”香洗喜出望外,忙不迭地道謝磕頭。杜圣心漠然越過了她,一步步向前逼近。
費炳冷汗早已濕了一背,驚恐地望望身后已退出數步的兵卒,怎奈自己已是隼翼之蔭兔貓撲之疲鼠,自知避無可避,橫豎不過一死,忽而雙目一凜大吼著揮爪向杜圣心左肩抓出。
眼前白影閃掠,掌下歪滑,一股無形大力推撞得他整個身子向后跌退出去,左肩一酸,已被一只大掌穩(wěn)穩(wěn)拿住,立時麻痹了半身動彈不得。
“解藥交出來。我說過,我不會殺你?!倍攀バ牡赝蜃笄疤摽?,一字字吐道。
費炳緊咬頜關,怨毒地橫瞪向他。方這一滯,杜圣心唇角微揚,一絲內力催進,費炳肩井至氣海諸脈酸痛難當終是慘呼出聲:“我給!---我給解藥!”
杜圣心松手,將他往后搡了出去。
費炳狼狽而瑟,終是不敢妄動,勉力自懷中掏出一個藍色瓷瓶,拔去瓶口蠟塞迎風揚了揚。
一團菲黃煙霧飄散開來,眾人旋即神識轉明,精氣心力慢慢回復。
“你可以走了?!倍攀バ脑捯魟偮?,稍遠那邦莊丁已如聞敕令愴惶向后巷逃散,亂曳的兵器磕撞得叮當大響。
費炳退出兩步,憤憤地聳肩理整衣袍,怨毒地軒了軒唇,轉身大步而去。
街后人聲傳來,巷道這頭,驀然寂落。
“小嬋,跟爹回-------”杜圣心側轉身來聲帶疲色,緩緩搜視紛亂人群,目光猛地滯在一處。
“云鳳?”他聲音驚顫,雙眼悲慟地掃滑過眾人:“小流星--------玉郎?----”
眾人剛回過神來,聽他這聲驚啞悲絕俱各怔了,下意識互望了幾眼。
杜圣心全身僵直,眉梁唇角不住地抽動,雙拳咯咯緊縮,望后連挫數步,嘶聲低呼:“怎么會這樣?你們,-----你們怎么會在這里!”
他眼中填塞著絕望的恐懼,眼眶血紅,雙瞼卻僵住般怎也不能眨合,任憑淚水刺激著眼腺辣辣地漫出。
眾人皆被眼前的情景驚得呆了!
杜圣心在哭?沒血沒淚的杜圣心臉上大顆大顆地淌著淚珠?
“為什么這樣!”猛聽得一聲暴喝,一團白影直撲眾人頭頂。
“不要啊爹!”白玉郎竄起攔截,卻已是遲了一步,杜圣心鐵鉗般的手掌死死扼住了陸少秋咽喉。
陸少秋腦中一空,雙腳已離地而起,被拎破布偶般拖起來狠狠推撞到壁上。
“為什么你會在這里,為什么!我費了多少心血,你為什么還是這么不爭氣,為什么還會在這里!”杜圣心臉龐極度痛苦地扭作一團,嘶啞高亢的嗓音渾沌難辯,神志已近癲狂。
陸少秋被扼得舌喉相粘兩眼直翻,雙腳腳尖努力下掂卻始終夠不著地面,心中驚懼已極,眼前光影白幻,耳聞目視漸不支心力,只余兩手糊亂撕撥著杜圣心肩膀。
“爹,您放下小流星!”白玉郎撲上來扯住父親衣袂,跪在地上哀求。
“你讓開!”杜圣心嘶吼著飛起一腳將白玉郎踹開,白玉郎下意識反彈上去緊緊抱住他雙腿:“爹,您怎么了,您不要這樣!”
“爹!小嬋知道錯了!我聽您的話跟您回去,以后再也不頂撞您了,您不要這樣!”白玉嬋突而哇聲大哭,實實跪在地上:“求您!您不能激動!您控制住自己!不要這樣,不要嚇我啊爹——”她說到后面,竟如方才香洗一般匍匐于地,不住地磕頭,越磕越快,驚恐得仿佛一停下來所有人的性命都將懸于危發(fā)。
上官云鳳胸口痛如錘擊,呆呆地望著面前瘋狂地人們,蜷倒在地上無助地發(fā)抖。
“杜圣心,快住手!”閃瞬眾人身邊又多出一人揮掌向杜圣心后頸掃到。掌風剛歷勢威力猛,杜圣心辯得分明下意識返手來一掌,兩下里雙掌相接,“砰”一聲,杜圣心終于撒手丟開了陸少秋,憤憤地瞪著挺身而進的龍嘯天。
眾人不知龍嘯天是何時醒轉來,見他出現(xiàn)解圍俱是心頭一喜。
“師兄,你冷靜點!”龍嘯天閃步斜切上來擋住了陸少秋和眾人視線,伸掌緊握住杜圣心臂膀,皺眉低嘆道:“但事已至,此氣急無用。---從長計議吧---”
他將聲音壓得極低,說著旁人聽不分明的話,一臉的鄭重表情。
杜圣心氣息已亂,勉力抬頭瞄了龍嘯天一眼,脫力般向后重重靠在壁上,面容慘敗已極,惘惑的眼中隱隱閃著淚光,生硬硬緊緊合上了眼瞼。
陸少秋跌坐地上大口吸氣,怨憤地瞪著杜圣心不住地哽咽咳嗽。眾人俱是驚魂未定,不知方才何以會出現(xiàn)如此突兀的一幕,面前這人,渾不似他們熟識的那個杜圣心了。
在他們印象中,杜圣心似乎很少發(fā)怒,他只會淡淡冷冷地笑著,揮揮衣袖般輕巧地作出令眾人驚恐的決斷,掀起武林的腥風血雨。
上官云鳳半晌才控制住自己麻木的雙腿從地上爬起來。她面前有兩個需要她撫慰的男人,所有人都在下意識地看過來,看她會走向哪一個。
可云鳳瑟縮著,怎也邁不開步去。她很想去看看陸少秋,眼睛卻無力從杜圣心身上移開。
她無法理解自己的這種行為,更加無法理解剛才杜圣心說的話。
方才見到杜圣心的一剎,她是打心底里地欣喜。這一年多來發(fā)生的事,許許多多的枝末細節(jié),陸少秋想不明白,可她想過。
她記得杜圣心千方百計阻止陸少秋學武,卻親自教她武功;記得他扣留連小君與陸少秋交換血蘭,卻把血蘭交托給自己保管;
記得他口中勸自己放棄下到荒谷搜救落崖的陸少秋,卻因為擔心自己和小君的安危,親下谷底;
她還曾親許婚約以死相脅,逼迫杜圣心把心劍歸還給少秋,更在陸少秋心灰意懶一心求死的時候跪求他的相助;
她更記得,杜圣心三掌重傷白玉郎,卻最終聽從了玉郎保全自己名節(jié)之言而妥協(xié)退讓。
還有七日前離合谷最后一戰(zhàn)那天,杜圣心臨死看向自己的那一眼----
所有她和陸少秋的一切,杜圣心都那般不情不愿參與了,卻始終不離不棄地守護著。
滿以為,經過了一番生死取舍的洗禮,杜圣心早已放下,他本就是個智者,善惡一念,情義兩肩,別后的重逢,該多的是相互的祝福和理解,可誰知眼前的他,似乎比從前更瘋狂!更可怕!
她不知這幾天里發(fā)生了什么,仿佛她所知的一切,從中斷開了一個巨大的空洞,將她陷在無邊的不安和恐懼中。
所有曾想象的重逢時的情景,剎那間完全崩散!
崩散成灰白一片!
她癡愣地望著杜圣心,已忘記了呼吸。——或許,是被一種壓抑的感覺逼迫得無法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