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天第13紀(圣心紀),第98年,十一月十七日,陰夜初雪。
我叫溫寧,是一個在天陽消失了十七年的女人,十七年前,名動一時的天陽第一美人,說的就是我。
那時候,下北城萬盛南街還沒有嫵煙樓,只有一座叫“踏歌行”的歌舞妓館,匯集了全天陽最年輕貌美能歌善舞的十三個姊妹。
然而,所有去過踏歌行的男人,最后都會流連在對面一家極不起眼的織錦坊門前,若不是有昊獅天應堡血蛾軍的阻攔,他們一定會把那間小小的店鋪擠破。
沒錯,天陽第一美人不會歌舞,不通音律,會的,就只是織錦,像一臺沒有生命,永不知疲倦的織錦機那樣日日夜夜地穿梭、拉軋。
那個人有家室,他也并不貪戀美色,當他心情煩悶的時候,就會來看我。我只是心無旁鶩地織錦,不和他說一句話,他也總是那樣陪著我坐著,一坐就是大半天。
他說,我是一個可以讓他無話可談又無話不談的知已,他會給我一個名分,希望我做他的女人,我心動了,也點了頭。
可最終,他親手把我送上了馳往曳云山莊的馬車,哭得像個孩子般說對不住我。我舍不得告訴他,一切都是我“心甘情愿”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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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洗誠惶誠恐上來道:“令---令主喚司馬青云去呢!”倪姬這才稍定下神來,氣也壓住了。司馬青云朝她一揖,隨香洗折回錦瑯軒南書房。
“龍嘯天來了?”杜圣心似笑非笑地望著司馬青云。
“令----令主怎么知道的?”司馬青云的表情很是失措,他不能接受自己“望風不力”的事實。
杜圣心眼波睥睨,從容踱出書臺:“剛才香洗帶你進來的時候,神情怪異,定是看到了倪姬不讓說的人或事。我就猜是龍嘯天來了,……又走了!”
他瞇眼危險地回望過來,一字字鄭重道:“青云,你應該很清楚我的脾氣,既然決定跟著我,就別想著,能有什么事瞞過我……”
司馬青云心中一嘆道:“是,令主!”他不自禁地轉過臉,一幅心事重重的樣子
“那么……還有什么,是我不知道的嗎?”杜圣心撩眉問道。
司馬青云定了定神,挺起身來點頭道:“是玉郎……”
【惠市坊瓊毓齋】
陸少秋鎖著眉,心思不屬地望著滿桌的佳肴,終于還是放下了筷子,將酒杯推進桌子。
侍立在他身后的從仆無由地臉現(xiàn)驚惶之色,不約而同望向陸文軒。陸少秋歉聲道:
“秋兒實在沒心情吃東西,也不知龍嘯天對云鳳做了什么手腳,到現(xiàn)在還不醒來……”
“你放心吧,她沒有受傷,只是中了什么迷藥。歇息些時候,自然會醒的。來,先吃飯吧,??!”陸文軒柔聲哄著兒子。
這時,一個老家人小跑上來,在陸文軒耳邊細語。陸文軒臉色數(shù)變,立起身道:
“啊,秋兒,爹爹下午,要去應一個文友的堂會。今晚恐怕不能回來了,你好好在家照看云鳳姑娘----”他不等陸少秋回神,急匆匆離席去了。
父親竟在他萬分珍視的團圓之席棄他而走,陸少秋徹底沒了胃口,鎖眉嘀咕道:“總覺得哪兒不對勁,有什么事嗎?”
【夢蟾別苑】
“啊,也沒什么大事?!比闻竽陚壬眍h首,目光閃爍,望一眼端坐飯桌前不動聲色的杜圣心窘笑道:“爹爹晚上,在琉璃閣鴻濤軒設了家宴為陸先生接風,順便也介紹你們二位認識。杜先生、夫人到時可一定要來呀!”
他詭笑著放了一封大紅宴柬在桌上:“杜夫人,時間可不多了,您好好準備準備。”
他一語雙關,暗示她人書交易的最后時限。倪姬坐在一邊,全身僵直,恨恨地瞪著任朋年,雙目直欲噴出火來。
“啊,有勞少莊主親來一趟,”杜圣心靜靜看著請柬,展眉笑道:“屆時,我們一定會去的!”他眼神平和,探不得喜怒。任朋年不覺悻悻,自懷中復又拿出一個白瓷小瓶道:
“這里,是‘金螺散’接下來七天的解藥,杜夫人笑納?!?p> 司馬青云上前代為接過。
任朋年挺了挺身,突而眨眼道:“啊對了,不知杜先生有沒有聽說過‘七七損陰雩,魄銷血亦嗔。導溯千機流,玄天望至尊。’的詩句?”
杜圣心眉頭微皺,這首詩被記在《錦翼古札》天雩卷的菲頁上,必當是天雩卷的訣要所在,然而這區(qū)區(qū)二十字謎題一般,杜圣心幾天來日夜匪懈,仍對其百思不解,任朋年突而提及,必定言出有因。
“家父四十多年來,日夜苦修摧心掌陰陽雙境,苦恨此地乃是天陽,生魂陽力盛而陰不足。陰玄境篇始終不得要領。如今陸先生采回了‘長天一色紅’再加上杜先生至陰至純的天雩之血,想必定會有所建樹,到時杜先生,可是功不可沒??!。”
倪姬臉色大變,霍地竄立起來,杜圣心自桌下拖住她手,安撫她坐下。任朋年望著面無表情的杜圣心,得意地告辭去了。
“天鵬,原來任曳云是想利用你身上的天雩魔血來練功,獨霸玄天界?”倪姬聲帶悚然。
杜圣心慢慢喝下了一杯酒,眼中突閃出兇狠之光:“絕不只這么簡單!”
【曳云山莊琉璃閣偏苑棲云精舍】
夕暉默移,悄然伏上茶案精巧的云石盆景,淡青色的倒流煙匯入盆中菖蒲水溪。
窗外流經(jīng)小樓的落霞江在此處宛轉,被左右崖岸捧出一面幽藍。齊樓高的竹水車不時地吱嘎幾聲,帶動水流潺潺落入樓旁不知名的河道。
窗前巨大的織錦機架上淡妝素襖的女子正微蹙了秀眉潛心擺梭,夕照將其傾城面容翦影在百十股緊密弦布的綿絨絲上,似也切不碎女子滿目的靜謐。
“見過孫少爺!”
“芹兒,姨娘呢?”
“正屋里織錦呢!”
外屋傳來侍女芹兒熱情的聲音,女子微微抬頭,果見芹兒引了兒子任鏡亭匆匆進來。
“母親!”少年三兩步上來,滿肚子躁切的話都似寫在了臉上,對上女子怨嫌的抬眼,卻是生生怯了回去。
“前日剛來問過安了,你怎么今天又來?”女子清潤好聽的聲音字字淡漠,垂下眼去若無其事繼續(xù)擺梭。若不是二人相似的眉眼,很難讓人相信眼前二人是骨肉相連的母子。
“是!亭兒每個月,只有初一十五才能來拜見母親,在外人面前也只能稱呼您姨娘。可是娘,亭兒有好些話只想來對您講,您總不能老這么疏遠孩兒吧!”
任鏡亭撅著嘴氣鼓鼓趨到織架前,難能的露出些孩童撒嬌的氣怨。
芹兒識趣地避退出去。
聽到廂房門關緊的聲響,溫寧微不可察地松了松緊支的肩膀,手里依舊不緊不慢穿著梭,抬頭望一眼兒子的溫存都欠奉。涼涼嘆道:
“過了這年,你可就算是大人了,還這般放浪輕挑?你莫忘了,將來,你可是要接承這山莊家業(yè)的人,人前人后,都要記著尊卑規(guī)距。沒什么大事,就安心在前苑伺奉父母,照拂長姐,來我這兒又有什么增益?”
“可爹爹他……”任鏡亭似有滿腹委屈要訴,剛說半句,猛然對上溫寧緩緩撇來的一眼,悶嘆一聲垂頭喪氣地劃拉了下腳尖,規(guī)規(guī)矩矩作揖道:“是,孩兒知道了,母親保重,孩兒這就回去了……”
織機井然不驚的拉閘聲中,少年默默轉身,一步一拖拉地向外走。
任鏡亭憋屈極了,外人眼中他這翹楚人首的孫少爺,實則卻是個爹不疼娘不親的苦命兒,就中的心酸滋味說出去只怕也沒人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