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那位心系蒼生的神女
早朝就在她頂著魏歸禮灼熱的視線中散去,在回寢殿的這一路上,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即使她坐在龍輦中,方圓幾里侍女仆從的交談聲還是能準確無誤的鉆進她的耳朵里。
“聽說陛下在大殿上當眾駁了丞相的建議,讓他丟了臉面!”消息靈通的侍女說。
“天??!”另一個人驚呼:“那丞相大人可是嫡子!祖上五代單傳才得了他一個,靈根也是驚為天人的金木雙靈根,陛下竟然敢駁斥他,她不要命了嗎?!”
魏歸禮在楚國的威望頗高,嫡庶之分已深入人心,那侍女聽他這么回,也是憤憤不平的道:“我說句不好聽的,她若不是陛下,便得給丞相大人行下禮。不過是運氣好,輪到她時兄弟姐妹都死完了,得意什么?”
池景袖:……?
不是,你們別太荒唐了。
還行下禮,用不用她給魏歸禮跪著請安???!
她不知想到了什么,忽然伸手揮停了龍輦,盯著旁邊的伺候的侍女仆從,將手撐在下巴處,饒有興致的打量著他們。
之前在路過一個嫡出的臣子時,他們都表現(xiàn)出恭敬的模樣,唯獨面對她時沒有敬畏。
池景袖明白這樣不行,她既領了皇權,那它必須要有威懾力!否則她這個帝位坐不安穩(wěn),連權利都沒有,還能叫什么皇帝?
池景袖當然也知道該用什么方法威懾這些人,但前世的教育讓她還是猶豫了一瞬。
三個月,她穿進這個世界三個月了??伤頍o長物,別說沒有穿越自帶的金手指,甚至還沒有靈根,又無法修行,沒有自保之力。
皇宮中的每一雙眼睛都在看著她,每一顆心都偏向其他人,她所倚仗的劇情隨時都會有變動,明明身處至尊之位,卻不如一個侍女的身份自由暢快。
一想到自己為了延緩死期隨口定下的五年之約,池景袖不免頭疼,她可沒有什么師尊,能讓她再放出“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的狠話;而離她下臺、原書男主毀掉楚國還有十年,如果她想不出方法,那么她的命只剩下十年。
池景袖如履薄冰,夜不安眠。
可是憑什么?
縱然之前想著“大不了死了算了”,可在池景袖還能觸碰到陽光,呼吸到新鮮的空氣,從溺亡的死亡中醒過來,感受到心臟仍在跳動時,她卻又松了口氣。
活著很好,她還沒有活夠,前世寒窗苦讀幾十年,一朝穿越,憑什么等待她的還是只有一條絕路?
即使前路混沌,難道她就只能等死嗎?!
她不要。
她不要!
卑劣的活著也好,壞事做盡也罷,她身處高位,又怎么可能不見血?若是次次都不見血,他們難道會感恩她的寬容大度嗎?
池景袖想通這些,卻仍是閉了閉眼,思緒百轉間,開口道:“把剛剛議論的兩人押過來?!?p> 她死死盯著前面的空地,心里想著若是她們認錯積極,那她就……還沒等她想完,就見旁邊的侍衛(wèi)領命前去,將那兩個在背后說他壞話的侍女押回來復命。
池景袖看見了她們兩人極不情愿的朝她行了禮,態(tài)度敷衍,仿佛今日若不立威,就已經(jīng)透過她們看見了自己未來的命運:這群見風使舵的下人在未來的某一天,處于利益、處于生存,將自己亂刀砍死的情形。
她不由輕笑出聲,終于決定舍棄前世的生活,拋掉多余的感情,成為這個半修仙半封建時代真正的帝王……然后活下去。
池景袖走下龍輦,在一群人疑惑的目光中緩慢的走向對方,語氣仍是愉悅的,甚至是笑著望向這些人。
“對朕不敬,按律當斬。”
池景袖說完,在這兩人還沒反應過來時,猛地拔出一旁侍衛(wèi)的刀,右手緊握,用盡全部力氣,朝離自己最近侍女砍去——
噗嗤。
隨著慘叫聲一同來的,還有落在池景袖臉上的淋漓的鮮血。
血落進了她的眼里,讓她看不清前面的路,卻讓旁邊看見自己同伴在自己面前死去的侍女有了倉皇逃走的時間,侍女看著面前的帝王,冷汗淋漓,仿佛看見了地獄的惡鬼,只能不顧一切的遠離她!
侍女一邊嚎叫著,一邊朝遠處跑去,卻不料在下一秒,竟徒然撞上了迎面走來的魏香雪。
她滿臉淚水的揪住魏香雪的衣角,低聲祈求道:“小姐救救奴婢——”
侍女的話甚至還沒說完,就被趕來的池景袖一劍穿心,魏香雪眼睜睜看著剛剛還讓她救救自己的侍女直挺挺倒了下去,死不瞑目。
而在她倒下后,魏香雪終于看清了身后的那個人:她著繡金龍袍,頭戴冕冠,笑著提著那把沾血的長劍,頭上、臉上、渾身上下都占滿了侍女的鮮血。
不久前才經(jīng)歷了仙界的滅亡,此時的魏香雪仿佛透過她看見了魔族中人憎惡的臉,心里怒氣上涌,縱然知道眼前并不是一百萬年后的世界,她也不再是仙界備受寵愛的小帝姬,但她幾乎是吼道:“你憑什么殺了她們?!”
“憑什么殺了她們?”池景袖似乎被她的話逗笑了,手腕一轉,劍尖直指地面,發(fā)出清脆的低鳴:“就憑朕是皇帝,朕聽見了不該聽見的話,對朕不敬的人,當然該死!”
“你這是草芥人命!不過是幾句不痛不癢的話,又害不了你,你怎么就單憑這些殺掉她們!”
“哈?!背鼐靶溥@下是真的笑出了聲,她覺得這位小帝姬真的蠢到極致,但隱隱之中,她生出了一絲嫉妒的情緒。
是,你天生神體,是仙界千嬌萬寵的小帝姬,你的保命神器、珍貴藥材數(shù)不勝數(shù),你在這吃人的修仙界中,有一萬種能活下去的方式,當然能夠維持你那廉價的憐憫和同情。
甚至她前腳早朝剛散,魏香雪后腳就能通過自己的法子聽到風聲,這么快就堵到了她的必經(jīng)之路上。
難道她就想殺人嗎?!
若她穿越到修仙者的身上,她能依靠自己努力爭一爭飛升的可能性,她不會每天憂心如何活下去,她當然也能維持前世的善良,甚至也能站在這不痛不癢說一句:“你這是草芥人命。”
可她不是,池景袖想,她偏偏穿到了凡人身上。她會生老病死,她的歲月年華不過是修仙者彈指一揮間,何其不公?!
但凡人就不能有活下去的權利嗎?她憑什么要在這里聽一個神女的審判?!
知我罪我,其惟春秋!
官員不服,世家壟斷,就連下人們也沒把她這皇帝當一回事!她想要活著,那就不得不踩到其他人的尸骨上,她必須踩到其他人的尸骨上,否則自己就是被踩的那一個!
池景袖用劍抵住了魏香雪的脖子,她知道自己殺不了她,于是她只道:“你記住了,朕是皇帝?!?p> 她朗聲道,朝跪了一圈正瑟瑟發(fā)抖的侍衛(wèi)侍女們道:“你們也聽清楚了,朕才是這天下之主!看清楚你們真正服從的人是誰!誰能決斷你們生死!”
“如果再有下次,這就是你們的下場!”
這一次,池景袖聲音不大,卻準確無誤的傳進了眾人的耳里。眾人只覺這道聲音震耳欲聾,令他們兩股顫顫,將頭埋在了地上,不敢如以往般直視圣顏。
他們無不高聲附和道:“陛下圣明!”
池景袖環(huán)視一周,認為此次威懾算是圓滿收官,咽下了喉嚨里的惡心感,強撐著站在原地。
她在魏香雪啞然中收回了劍,似笑非笑睨對方一眼,懷著譏諷的笑說:“護國公主此次前來,是為何事???”
魏香雪聽見“護國公主”這四個字后臉色一沉,這才想起了進宮的真正目的,她于是說:“我不和親!你憑什么要讓我去?”
她不能離開楚國,她還要看好鐘宥呢!
如果她離開了,沒人保護他,他受盡欺負怎么辦?!
所有人都因他是庶出而欺凌他,沒有人在意他的生死,明明他現(xiàn)在并沒有犯下過不可饒恕的錯呀?!
魏香雪不明白,她還未滿百歲,只記得自己在跳入轉生臺前聽見母親咬牙切齒的囑咐:“香雪,你一定要親手殺掉那個惡貫滿盈的魔頭!”
她本來也是這么想的,想著直接殺掉對方,永絕后患??芍钡交氐揭话偃f年前,魏香雪見到受盡欺凌卻沒有做過惡事的鐘宥,始終下不去手。
她內(nèi)心的想法隱隱變了,她想:如果在這個時候有人站出來保護他、關心他、給與他溫暖、引他走上正道,是不是一百萬年后會是不一樣的世界?她是不是也算完成了母親交給她的任務呢?
魏香雪想到這里,被一聲嗤笑拉回了現(xiàn)實。
“是嗎?魏姑娘不是心系蒼生嗎?連朕懲戒一個下人都要管,那定然是不愿見到楚國的百姓被戰(zhàn)爭侵擾,處于水深火熱之中吧?”池景袖將長劍一甩,湊過去雙手捧起了她的臉,吐息拂過她的臉頰,帶來一陣令人冷顫的寒意。
“犧牲你一個,成全千萬人,這正是你父親給朕提的建議……怎么,他竟瞞著你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