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叫阿耀的小廝一聽臉色大變:“我說你怎么血跡斑斑的還拄著拐杖,竟傷得這樣嚴(yán)重,快跟我回去,讓老爺給你好好處理一下傷口。”他見我還是不想動,干脆上來奪下我的拐杖扔到一邊,我正要罵他無禮,他卻更加無禮了,直接將我打橫抱起健步如飛。
果然是人不可貌相啊!
“讓我回去可以,我跟你說了我腦子不好使,一會兒見了人我不認(rèn)得,你可得提醒著我?!蔽冶凰е?,他不累我卻有些氣喘,還是不忘跟他談條件。
“知道了我的大小姐。咱們?nèi)绮悔s回去,只怕整個蒲坂城的百姓都要翻山越嶺地去找你了?”
我不解道:“百姓也要找我?”
阿耀道:“老爺已經(jīng)報(bào)了官,縣丞老爺一聽說是你不見了,馬上派兵到你經(jīng)常去采藥的幾個山頭尋你,找了兩天都沒找到,說是人手不夠找得不夠仔細(xì),便有些百姓自告奮勇地主動上山去找你。”
我忍不住脫口而出:“想不到這么個……我這么個長相平平的女孩子竟然還這樣受人愛戴?”
阿耀楞道:“你說什么胡話,你哪里長相平平了?再說難道你忘了自己是這蒲坂城的大國手了嗎?多少百姓受過你的恩惠,出來找你也在情理之中,可巧我運(yùn)氣倒好,正要去找你你自己卻回來了?!闭f到這里,他白皙俊秀的臉上竟然微微泛紅了,我當(dāng)他是跑急了又抱著人,血?dú)馍嫌坎拍樇t也沒在意,突然反應(yīng)過來什么似的大叫道:“你說什么,咱們這是在蒲坂城?難道不應(yīng)該是平陽城嗎?”
阿耀更加吃驚了:“你摔糊涂了嗎?連自己的家都不知道在哪兒了?”
我一時氣憤難當(dāng),指天大罵道:“朱福來,你這個豬頭,說什么精準(zhǔn)穿越,絕無誤差,你這可是差得沒邊了,看我回去了不拆你招牌……你你你,你這還讓我再跑去平陽找人嗎?姐又不認(rèn)識路?!?p> 被我一番突如其來的無厘頭謾罵驚得目瞪口呆的阿耀半天說不出話來。
我也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連忙又裝成淑女:“我頭疼得厲害,罵幾句出來舒服些?!?p> 阿耀怯怯地說:“大小姐,我覺得你不止是摔壞了腦袋,怎么連性格也摔變了,就像換了個人?!?p> 我微微一笑道:“沒變沒變,你別跑這么快,累得很。你就用走的,然后慢慢告訴我,我以前是怎樣的吧!”
“啊——”
我被阿耀送回了仁惠齋,全蒲坂城最大的醫(yī)館,而這間醫(yī)館的名氣卻全來自于我的這個前身——晏清影。
經(jīng)過一天的細(xì)心觀察與主動出擊,加上我的聰明才智聯(lián)想豐富,對所得信息加以整理和融會貫通,終于大致弄清楚了晏清影身前性格喜好能力及所處的家庭地位:
晏清影,人如其名,清淡文雅,性格懦弱,沉默寡言,像個影子似的沒啥存在感,但是一身醫(yī)術(shù)盡得其父真?zhèn)鳎沂乔喑鲇谒{(lán)勝于藍(lán)(我分析這可能是基于大多數(shù)不美麗的女子通常會拼命地發(fā)憤圖強(qiáng)來自我增值的原因所致),父親上了五十歲以后便把主治大夫一職漸漸地轉(zhuǎn)移這神醫(yī)女兒肩頭,自己則成了甩手掌柜,每日里只處理一些館里的雜務(wù),剩余的時間便是喝茶聽?wèi)?,拎著個鳥籠四處閑逛,整個一富貴閑人的派頭。
于是這個瘦弱不堪的女孩子便莫名其妙地變成了一家的頂梁柱,不僅自己要給人看診,自己張羅藥材補(bǔ)給的事情,有些藥材沒有還要提早兩個時辰進(jìn)山去采。偏偏又是妙手仁心,菩薩心腸,往往有些窮苦人家來看診,她也免費(fèi)給人醫(yī)治,別人付不起湯藥費(fèi),她也施舍贈與,卻總免不了要被人美心毒的繼母一頓刻薄責(zé)罵。
說起這位繼母倒也真是個奇葩,明明是人家姑娘供養(yǎng)你,你卻拽得跟自己是皇后似的,動不動非打即罵,連同她帶過來的女兒也雞犬升天,氣焰囂張,總是用鼻子看人,對晏清影也是挑著法兒的使壞,可這姑娘卻天生老實(shí),總是低眉順眼,逆來順受,就是一中國古代版本的灰姑娘。不過話說回來,既然我頂了這個肉身,那決計(jì)不會再讓自己吃苦受委屈的,不出十天便要逆轉(zhuǎn)乾坤,讓這對母女看看這家里到底是誰說了算。
于是第二天我就給這對母女一個下馬威,睡到個天光亮也不起身,那老父親三次上來催促我都當(dāng)沒聽見,只好讓我素日懼怕的秦艷娥上來催我,我越發(fā)心里有氣:“好??!你女兒都傷成這樣了你也不關(guān)心,只顧著自己的生意,你自己又不是不會看病,卻還要來使喚休養(yǎng)中的女兒,到底是不是親生的???唉——這姑娘真是沒福氣。”
秦艷娥踢開門就對我劈頭蓋臉一頓叫囂:“死丫頭,這都什么時辰了還不起床,你這三天不在整個館里都亂成一鍋粥了,還不給我起來整理柜臺,接待病患!”
我眼也不抬道:“我自己腿還傷著呢!走不動路,你要么就找人抬我下去,要么就給我出去,別打擾我靜養(yǎng)?!?p> 秦艷娥氣得柳眉倒豎:“哎喲我說死丫頭,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是吧?我看今天不好好教訓(xùn)你,你都不認(rèn)得你姑奶奶了吧!”說著便擼起袖子,一副要與我干架的派頭。
我坐起身來,做了個很成熟嫵媚撩頭發(fā)的樣子:“我自然不認(rèn)得你是我的姑奶奶,我只知道你是我的小媽,在我們那個時代就叫作小三上位?!?p> 秦艷娥雖聽不太懂,也知道我是在用惡毒的言語罵她,氣得張牙舞爪地就朝我撲過來,只走了兩步,腳板上就被我提前鋪在地板上的毒蒺藜給扎到了,疼得滿地打滾,呼爹喊娘。
“小媽,不好意思啊!剛才忘了告訴你,這地上還晾著我昨天采來的毒蒺藜,毒性厲害得很,你還是快些去找父親給你解毒吧!不然我可不知道后果會怎么樣呢!”
“老爺——,嗚嗚嗚”這惡毒女人拿我沒法,自個兒爬起來哭喊著找老頭子去了。
晏老大夫雖然醫(yī)術(shù)超群,于解毒一道卻不在行,最后還是叫阿耀來將我抱下樓去,求我趕快給繼母醫(yī)治,我偏推說既然出來了肯定是先給病患看診要緊了,顧客就是上帝嘛!我故意又說抓藥的瑤兒太粗笨,得我的繼妹楚楚親自上陣才能跟上我寫處方的速度,這本來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小姑娘一臉委屈的老大不情愿,但看自己母親疼得渾身抽搐,也不敢拂逆我的意,老老實(shí)實(shí)地聽我差遣,其實(shí)這個妹妹只是性格刁鉆兇悍了些,相貌真是挺美,此時低眉順眼的柔和態(tài)度跟楚楚這個名字倒是挺配。
我便仗著腿傷,一改往日正襟危坐的淑女形象,大喇喇地橫躺在軟榻上與人看病,也懶得自己寫處方,盡管使喚阿耀來寫,我一心想讓那個楚楚小姐勞作得辛苦一些,故意說得飛快,阿耀記性極好,書寫也快,絕不用我來重復(fù),每每我一說完他便也寫完了,字跡雖是連寫帶畫,卻不失工整,大有章法,很有那個什么風(fēng)骨什么遺風(fēng),我一個現(xiàn)代人對各種字體雖說不出什么門道來,但是欣賞之能總是有的,總覺得他字里行間大有凜然傲骨,氣吞山河之勢,絕不像是給人當(dāng)務(wù)工打雜的平庸之輩,埋沒此間可能也只是一時的。
說不定是支潛力股,得對他好點(diǎn),可能日后就有求他的地方。意識到這點(diǎn),我馬上改了頤指氣使的態(tài)度,讓瑤兒來替換阿耀,阿耀反而不解:“怎么?你嫌我寫得慢或是寫得不好?”
我笑道:“不,當(dāng)然不是,你的字寫得趕上王羲之了,不過是怕你累著了!所以讓你休息一會兒?!?p> 阿耀搖搖頭:“不過我一點(diǎn)都不累,小時候經(jīng)常關(guān)在屋里要寫一天的字,也不曾累過。”
我笑得更燦爛了:“好吧!隨你?,巸?,給阿耀端杯茶來!”
繁忙的一天終于過去。
用過晚飯,老父親又來求我給秦艷娥解毒,我說:“她是我的小媽,我給她解毒自是應(yīng)當(dāng)?shù)?。不過您看我自己也受著傷,也不能白效力,得交換交換條件才行?!?p> 老父強(qiáng)忍著怒意:“你說來聽聽?!?p> 我說:“這一呢如今我是這仁惠齋醫(yī)術(shù)最高明之人,自然也是這仁惠齋將來的繼承人,不如現(xiàn)在就把賬簿轉(zhuǎn)給我來管理吧!省得日后麻煩;二來我覺著今兒楚楚做事干凈麻利,以后便都由她來給我抓藥,同樣是晏家的女兒,沒道理我每天的忙得像狗一樣她卻無所事事跟個大小姐似的;三就是人家徐媽跟張伯給這里當(dāng)牛做馬都這么些年了,你還給他們開一個月一兩銀子的工資……咳工錢,未免太黑心了吧!這么些年了物價都長了不止三倍呀?!?p> 老父氣得直要吐血的樣子,險(xiǎn)些站立不穩(wěn):“你……你這個不孝女,嘴里胡言亂語說的這都是些什么話,真是氣死我了,我、我晏亭黎怎么會生出你這樣狠心涼薄的忤逆女來!”
我笑道:“我才懷疑我是不是您親生的呢?原以為您到處派人去找我是出于父女血親之情,沒想到竟是因家里沒了這醫(yī)術(shù)超群又任勞任怨的女兒,亂得沒有章法了才到處找我的,我算是懂了?!?p> 老父吼道:“你嫌苦嫌累是不是?好,你給我滾出去再也別回來了。”
我懶洋洋慢悠悠地起站身來:“好——走就走,反正學(xué)好數(shù)理化走遍天下都不怕,我這就去給咱們最大的競爭對手濟(jì)世堂打工去,以后一心只看診罷了也不用辛苦操持旁的事,工錢還能攢下來當(dāng)嫁妝,好的不得了?!蔽倚表谎郯⒁?,他兀自在偷笑,眼中閃爍著無比欣賞和嘆服的光芒,作為有無數(shù)被追經(jīng)驗(yàn)的現(xiàn)代知識分子加文藝女青年,敏銳地捕捉到一個男人對你投以這種目光的時候,他就是有點(diǎn)喜歡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