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向我重重一瞪,極不情愿地退到一邊。
馬耀向我走近一些,柔聲道:“大小姐,你可知我本名并不叫馬耀,而是復姓司馬,單名一個曜字,非‘閃耀’之‘耀’,而是‘星曜’之‘曜’?!?p> 怪只怪本人歷史知識學得不夠扎實,哪里就想到司馬曜是何方神圣,只知道司馬是南朝東晉的國姓,只當他是什么皇親國戚,怎么會知道他竟然是……
司馬曜見我并無太多錯愕和吃驚的神情,便繼續(xù)說道:“其實我早該在十天前就離開了,只是……只是看你總是被欺負,便忍不住想要多照看你,但自從你墜崖回來之后,性格卻變得剛強了許多,我十分欣賞和歡喜,也就可以放心離開了。”
我條件反射般地拽住他的衣袖,卻不說話。許是受了他這幾天的殷勤照料,又與他總是無話不談,無形間就已把他當成了親人一般,突然聽他說要離開,竟是萬分不舍。
司馬曜卻話鋒一轉:“不過我答應你,等我辦完了要事就來接你,你可愿等我?”
這句話倒是讓我驚呆了:“等……你?”我這是被表白了嗎?
那送東西的少年已從醫(yī)館中出來,對司馬曜拱手行禮道:“主上,貨品我已放置妥當,咱們這就辭行吧!”
司馬曜點頭贊許,最后深沉依戀地望我一眼:“小影子,我走了,你要多保重?!鞭D身隨著老者與少年離開,只片刻就湮沒在暮色之中。
是夜,我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許是阿耀的突然離去讓我很不習慣,許是來自于對危險事故的本能感知。
從茜紗小軒窗望出去,看不到一顆星星,月亮也被烏云遮蓋。
風聲呼嘯,猶如鬼哭。
這不禁讓我想起了“月黑風高殺人夜”的話來。
突然一聲凄厲的慘叫穿過怒風,直刺入我的耳膜,讓我整顆心都提到嗓子眼。
好像是晏楚楚的聲音,發(fā)生了什么事?她怎么叫得這么慘?
我正要掀背下床,房門卻“哐當”一聲被踢開,沖進來一個蒙面黑衣人,還不由我叫出聲來,就麻利地捂住我的嘴,直接用被子將我裹了扛下樓去。
這黑衣人身法極是輕盈穩(wěn)健,扛著我這么個大活人腳步仍是落地無聲,移動迅速,到了前庭的醫(yī)館大廳里將我往地上一拋,拉下蒙面黑布,就著微弱的油燈,我認出登堂入室的黑衣人赫然是日里見過的那個脾氣很不好的大塊頭。
我見他目光兇狠,殺機畢現(xiàn),本能地往后退縮著,心里卻在盤算分析:“這人莫不是來殺人滅口的,怎么說我對他主上慕容沖也有救命之恩,怎會恩將仇報?莫不是慕容沖令他來殺我?可他為什么要殺我呢?若要殺我,剛才進門直接一刀了事,何必這么麻煩扛我下樓?”一時間我腦中閃過無數(shù)種假設和猜想,卻無一條計策是可以緩解我此時危局的。
“嗚……爹,娘,嗚……女兒的眼睛好疼,疼……”凌楚楚的哭訴聲把我從自己的內(nèi)心戲中拉回來,我扭頭搜索著,見一處角落哆哆嗦嗦地蜷著三個人,赫然是晏大夫、秦艷娥、凌楚楚三人,他們雙目均已被利器刺瞎,臉上、身上血跡斑斑,面前更是匯成一灘血水,里面還泡著兩塊紅色的肉塊狀的東西,我定睛一看——竟然是兩條舌頭,這一嚇著實不輕,俯身嘔吐起來。
我看大塊頭眼中雖有殺機,目光朝向卻不是對著我,而是對著本就已雙目失明,痛哭失聲的凌楚楚,難道他還嫌不夠,也要再割了她的舌頭?
雖然我此時也是泥菩薩過江自身難保,到底還是胸中一番正氣占了上風,便頭腦發(fā)熱挺身而出:“夠了!我晏家與你們素無仇怨,更對你家主上有救命之恩,怎可來恩將仇報?你已然傷了一位大夫的一雙眼,一條舌,壞了他的飯碗,叫他以后如何安身立命?還有這姑娘,她已經(jīng)沒有了雙眼,你還要連她的舌頭也割下嗎?可知‘天道輪回,報應不爽’的道理!”
一番話說得大義凜然,鏗鏘有力,說完我的氣焰便滅了,無盡的后悔猶如寒冬里的一盆冷水當頭澆下:我這還幫別人求情呢!待會兒指不定他還有什么惡毒的法子來招呼我,該不會剁我的手吧!這小子擺明了對慕容沖有著一番難以啟齒的斷袖情,可慕容沖卻碰都不讓他碰一下,我這一天下來可是把慕容沖碰了個遍啊!咳咳……他一定恨我恨得要死,定要在剜眼割舌的基礎上在多斬我一雙手臂?!?p> “大將軍,這姑娘也沒見過咱們主上,量來她也不會把咱們主上的形貌泄露出去。不如……”另一個身材瘦削的蒙面黑衣人毫無底氣地向大塊頭請示道,看來此種情景是人都會動惻隱之心?。?p> 大塊頭還劍入鞘:“算了,今日就此作罷?!?p> 一輛黑漆漆的馬車駛來,停在了醫(yī)館的門口。
大塊頭冷冷一笑,鷹隼般的目光轉向我:“晏姑娘,你是自己上車,還是我押著你上去?”
我也冷笑一聲道:“好笑,我為什么要上一輛陌生的馬車,你拉我去人口市場把我賣了怎么辦?”
大塊頭道:“就你這身無半兩肉,想要把你賣出去可真難,說不定我還要倒找錢給別人才行,虧本的生意可是做不得的?!?p> “你——”
真想不到這大塊頭還是個毒舌。
其他幾個黑衣人手下已經(jīng)被大塊頭一本正經(jīng)的冷笑話逗得笑出聲來。
“將軍,咱們不能再耽擱了,時候久了,恐怕竇沖那廝會發(fā)現(xiàn)咱們的行跡。”還是那個瘦削的黑衣人對大塊頭提點道。
我聽他們提到竇沖這個名字,靈機一動:竇沖不就是這蒲坂城的守城將領么!我穿越過來的時間是公元385年,這一年慕容沖在河東起兵叛亂,攻打蒲坂時對陣竇沖,重傷慘敗。
由此便可得知慕容沖實是走了一步險棋,想來他兵敗出逃又箭傷難愈,不得不鋌而走險反其道而行,偏往竇沖的根據(jù)地來尋醫(yī),所謂最危險的地方也最安全,竇沖怎么也想不到慕容沖會自投羅網(wǎng),兵馬全都分布在周邊進行搜捕,這才讓慕容沖順利地遇上穿越而來的我,一切都是命中注定,讓他穿越到千年之后遇上我,又讓我穿越到千年以前來救他。
大塊頭果然不再跟我啰嗦,又是用被子將我一裹直接塞進馬車,里面也沒有掌燈,散發(fā)著一股子霉味兒,過會兒又丟進來一套女裝,想是看我只著寢衣不成體統(tǒng)。一陣急行跌跌撞撞,就沒趕什么好路走,兩個時辰的顛簸讓我頭暈眼花,心里煩惡,我知道我是暈車了。
等馬車一停穩(wěn),大塊頭便又將我提溜下來,這回倒沒敢將我就地一拋,倒是好生生將我放好,我四下里一張望,是在一片稀疏的樹林里,周圍零零散散安扎著幾支帳篷。
“韓將軍,是你把她帶來了嗎?”清朗而充滿磁性的男聲從中央這支大帳篷中傳來,我一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小心臟就撲撲亂跳,控制不住的歡喜雀躍。
慕容沖從容地走出帳篷,他散著漆黑的長發(fā),著一件月白色廣袖輕袍,眉目如畫,雌雄莫辯,風姿緲緲出塵,絕艷不可方物。
“晏姑娘果然醫(yī)術高超,本王的傷口已然凝結不再流血,右手也恢復了幾分氣力,看來不日便能恢復如初了。”慕容沖徐徐走到我跟前,用難得的溫和語氣跟我說道。
我笑道:“即便是傷口凝結也還需萬分小心,既然我來了自會照顧,還有九花清心丸也得堅持服用,畢竟箭毒在你身上侵蝕太久,少許已透入肌理,還需丸藥輔助才能徹底清除。”我這樣說著心里也是美滋滋的,想我雖然只能算他的夢中人,到底還是殘留了幾分模糊的影像,哪怕如今面目全非,感覺應該還在,所以他才令大塊頭將我?guī)硭磉叺陌桑?p> 慕容沖道:“醫(yī)者父母心,晏姑娘仁心仁術,實是世人之幸,百姓之福?!彼钅苛鬓D,望向我:“不過晏姑娘一身超凡醫(yī)術,若是屈居在這小小的蒲坂城之內(nèi),未免太對不起你的才華!不如……為本王所用,共謀天下,將來本王身登大寶,自然也不會虧待你?!?p> 聽他這樣一說,我如被當頭淋了一盆冷水,原來他擄了我來并不是對我有什么印象,不過是因為我這前身的醫(yī)術了得罷了。是我太“急功近利”了,以為只要找到他的人,心就能重新聚攏到一起,沒想到路途卻是這么遠這么難。
我黯然一笑道:“如何不虧待我?是將來封我個女醫(yī)官讓我做做么?”其實我還有一句話沒說出來——還是將我充入后宮?這是我最不想面對的一件事,哪怕我是如此渴望著成為他的妻子,但只是他的妻子,絕不是九重深宮中那些望眼欲穿苦等君王駕臨的妃嬪,也絕不是勾心斗角分奪君王愛寵的毒婦。
但我也知道歷史的結局,他當上皇帝后便只有一年的性命,要保住他的命,我必須走進他緊閉的心扉,找到那個被他禁錮在心底深處的容忡,也許能勸得他放棄江山,與我悠然歸隱,或者是否、是否還可以跟我一起,穿越回現(xiàn)代。
我已經(jīng)不記得朱福來曾勸誡過我什么了。我只知道再次遇上容忡的那一刻開始,我便注定了要不顧天譴,逆天而行,哪怕這一路走去我會頭破血流遍體鱗傷甚至萬劫不復,但仍會義無反顧,執(zhí)迷不悔。
因為我只想許他一生太平,一世長安。